赵瑔怒气冲冲，杜景信同样怫然色变，“且住!你话里何意与老夫说清楚”。曾几何时，赵瑔忧愤宋灭于蒙元刀弓铁蹄下，只是搞不懂明明蒙古人已占领了长江以北几乎所有汉地，宋人却像没事人一样照旧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他们不明白虎狼在侧随时择人而噬？显然不可能不明白。那为什么宋人表现得那么淡定或者叫做无动于衷？等赵瑔身临其境时总算闹明白了，宋人也不是傻子，否则也不会以华夏史上地盘最小的朝代创造出GDP占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辉煌，火药、印刷术昌盛于宋代，指南针大规模应用于航海始于宋代，还有代表华夏文学最高成就之一的宋词，还有······。世界史上落后野蛮民族战胜先进文明民族的例子有多起，以蒙古骑兵纵横欧亚的战力来说，击败宋军不奇怪，赵瑔的不懂在于宋人上上下下对未来抱有什么态度，其实杜景信之流代表了大多数百姓内心写照，即活在当下只管今世。这种处世心态也只是表象，深层原因在于，统治者无能，朝廷政治腐败黑暗，使人们对收复失地，北定中原彻底失去了信心和希望，对民族的命运和个人的前途也彻底灰心绝望。以后他将逐渐了解，何以文人不再追求什么人生事业，社会功名，只求个体生活的清闲自在，为什么混世，厌世和愤世大行其道，大宋知识分子们在悠闲无所事事中消磨岁月，打发时光。稍带着，日盛隆酒业火得一塌糊涂大受追捧。“大夏将倾，小于无心赏景谈诗，抱歉抱歉。”

“咄！莫以为天下只你一个有心人，奈何朝廷昏愤，吾等无奈其何，悲哉。”

赵瑔怎么也不明白，闹半天你们一个个心里门儿清，偏偏都指望政府出面抗敌，真特莫是良善之民呐。“奇了怪了，辛稼轩还知道组织一帮民兵抗金呢，怎么现如今都成了遵纪守法好公民了？”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杜景信要么早些年也是愤青要么是被赵瑔感染了，神态激昂道，“你既知辛稼轩，亦当知此公后来如何，朝中奸佞作祟，此公壮志难酬抑郁而终。时移景异，但又何其相似啊，贾贼把持朝政，今上宠信小人，如稼轩公一般报国无门者多乎哉？几稀矣。”

明知国家社稷危在旦夕，像辛弃疾这样的真豪杰还有吗？没有了，都灰心绝望了。别说辛弃疾这样的猛男，杜景信也是德高望重的老文人了。不也是绝口不谈国事平日赏景写诗赋词，闲来教书育人算逑？毕竟大宋百姓骨子里还是认同皇权统治，鞑子的刀都架到自家脖子上了还等着官家组织才反抗。“打倒腐朽没落的封建社会主义！”

怔忡半天后，赵瑔突然像当年的热血红卫兵一样高呼口号万分狂热，“朝中有奸佞你们就揪出来把他踢墙角去，换几个能臣铮臣忠臣；皇帝无能就换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我日都什么时候了再不想辙大家一起玩完。”

“你你你······，”杜厅长再次给雷到了。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平生阅人多矣，怎么就没见过这么不找调滴。大宋唯一一次公开表达反社会意向的方腊造反给灭在襁褓中，和谐主旋律你小子非得弹点杂音是胆儿太肥还是脑子缺根弦啊。赵瑔被老杜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更不痛快了。心悦老人家几个意思这是，莫不是提前脑年痴呆了。归根结底，赵瑔的心态还是为真正溶入这个时代，而且也不可能。他曾生活的年代尽管有特权阶层有种种社会不公，但国家的民主进程仍是不可逆转的。北京旅游景点很所处都有出租龙袍排照业务，镜头中一个个金发碧眼或黑的只看见眼白和牙齿的好”皇帝“摆出各种造型留下靓影，······非得让赵瑔对皇权心生敬畏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举这个小例子即可明白，任何一个人也不愿转换这种大倒退思维模式。如果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是草根有识之士自发的正能量，那么《贺新郎·读史》就是赤裸裸地为大盗巨寇反贼唱赞歌了。杜景信此时才算了然，这小子有一颗不安份的心，日后是大奸巨恶亦或保国柱石还在两可之间。也就是说，杜厅长认为以赵瑔如此惊世的才华今后正邪难料，所以杜厅长旋即在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操感召下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牢牢看住这个能耐非凡的孙猴子，为朝廷，为黎明百姓，杜某人责无旁贷！“老夫依你，取个生员却也不是架梯子摘星之事，还有何要求一并提出便罢，若不然现下便可行拜师之礼。”

不知怎么的，杜景信此时给人以舍身饲虎的悲壮之感。阿也？擦，狂擦。赵瑔懵了，这是什么节奏？“······呵呵，杜大人乃方正君子，更是我辈仰慕的儒学大家，您老人家开玩笑，小子真心不适应呀。”

“老夫绝无戏言，呃，老夫观你乃百年难遇之良材，不由见猎心喜动了收徒之念，此一节绝无虚假。”

杜景信轻笑颌首似嘉许万分。······啊啊啊······逼良为娼也是这种泪往心里流的感受吧······假如赵瑔知道促使老杜下决心的原因，肯定要放一挂万响鞭炮庆贺。他不过盗版了一点知识产权就迫使文坛泰斗违背良知做出重大让步，消息若传回盗版界必是万众欢呼景象，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盗版也做了贡献哦。“学费、啊不是，小子要送多少束修合适？”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赵瑔还有心计较这个，其实表现得镏铢比较不过是在掩饰无所适从，老杜真要玩真格的？“些许阿堵物莫要拿来碍老夫的眼。”

华夏传统君子不爱财，当然大多数读书人只是嘴上说说，过于理想化的道德要求和残酷的生存现实造就了历代读书人最负面的形象——表里不一。但就杜景信而言，他是真不喜欢与人谈银钱，铜臭味太重，偏偏他还有一位骨头缝往外散发铜臭味的亲戚，而且今天他找赵瑔来商谈的事情也与这位亲戚有关，所以说人生在世，无论圣贤大德亦或贩夫走卒，半点违心事不做也是不可能的。在以文为尊的大宋，拜了杜景信这样的文坛大拿为师，赵瑔再有一星半点功名在身，比如说考个秀才举人，基本上他就可以横着走了。赵瑔再在某些常识方面是个棒槌，也明白拜老杜为师自己好处多多。他站起身整理衣襟，肃容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学生赵瑔拜见老师，先生、恩师。”

杜景信大马金刀坐定，眼角一瞄酒盅。赵瑔赶紧爬起来倒酒，双手举过头顶奉上，“老师请。”

接过就盅后，杜景信意味复杂地叹了口气。接了杯子就说明他同意了收这个弟子，从程序上说已走完了。“老夫性子散淡，是以对弟子也无过多训诫，你只要谨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杜景信对弟子的要求其实就是后来的“儒家十六字心传”，而非他个人对弟子品性或为人的戒条，更没有什么门规戒律的说法。按老杜的话来讲，君子坦荡荡，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圣人早就明确了，何用我杜某人饶舌。儒家“十六字心传”最早见于《尚书、大禹谟》，明朝一代大宗师王阳明创“心学”，对“惟精惟一”作出纲领性解读即“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杜景信对弟子训诫即单独提出这十六字，可见其学问之精深。确立了师徒名份大义，杜景信心情大好，在他看来有了这份大义不啻与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旦赵瑔行差踏错，杜老师可以随时予以纠偏。怎么？还敢不尊师命？信不信全大宋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除非丫的敢自绝于人民，否则杜老师站在华夏道德制高点上可以从容把徒儿捏扁搓圆。赵瑔也在笑，有了“横岭山人之弟子”这块牌子，差不多等于开启了《兽血沸腾》中“荆棘皇冠圣咏”模式，减轻伤害，反弹攻击，等闲不可视之。师徒俩脸对脸笑，一个含蓄矜持显然智珠在握，一个睥睨四顾颇似小人得志。“赵、嗯咳，······”清理半天喉咙，杜景信发布师尊一号令，“嗯，你尚未有表字，今日既入我门下，为师便赐你表字便了。”

杜文豪这样的讲究人首重礼节，称呼别人必称其字，隆重点的还要称其号，像市井百姓乡间小民那样“喂”“那谁”“兀那厮”断做不出来。所以即使对自己徒儿，老杜也不愿直呼其名，因为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表现。依着杜老师的本意，很想给徒儿起个诸如“尚德”“守德”“遵义”“崇圣”之类的表字，以便赵瑔随时惕醒莫堕入邪道，又担心反斗仔激烈反对闹得自己脸上不好看。踟蹰再三才说，“你天资过人，志存高远，便以宇清为字罢，宇内澄清，国泰民安，如此亦不负为师一番苦心矣。”

日哦。赵瑔连连眨眼。老师你不觉得徒儿肩上的担子重了点吗？您这表字是给赵昀那厮备的吧？其实“天下兴亡什么的”海波平什么的”原创不是徒儿，我这里顺手一用您老别当真呐。“咳，其实弟子有个家俊，承宗之类的表字就蛮好。”

“勿庸多言。”

杜景信不容质疑地一摆手，师尊范尽显。“为师还有话与你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