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东阳的反应出人意外。 邵之衡愣了愣,轻笑一声,眼睛眯起,“为什么不看看合同再说?”
想了想,他怕乔东阳有什么误会,又耐心地说:“我本人不搞科技项目,对东阳的技术没有窃取心。我只是单纯地看好乔先生的潜力。我是个商人,早就说过的,乔先生不必误会……” “是的,你是个商人。”
乔东阳一笑,“所以,邵总投入巨资,是想赚回什么?”
不待邵之衡回答,他突然瞥向一旁拼命吃东西的池月,“如果邵总是自己来的,我肯定会好好和你谈。但你若是只出于人情,不必了。”
邵之衡察觉到他的目光,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问:“乔先生的意思是……拒绝我了?”
乔东阳淡淡地笑:“东阳科技现在的困难是什么,邵总很清楚。这个时候,愿意把钱砸进来的人,不是痴,就是傻。邵总既不痴,也不傻,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池月脊背一僵,抬起头。 看看他,又看看邵之衡,眼珠微转,无辜地撇嘴。 乔东阳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她的唇角,接着说:“东阳的事,我心里有数。邵总用不着为了人情来救济我……还有,我知道邵总很有实力。但是如果你想以一己之力介入东阳,我怕邵总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后这话一出,他说得缓慢,然后看着邵之衡的面色慢慢变沉。 “乔先生说个数来听听,看会不会吓到我。”
乔东阳敛住神色,盯住他,不似玩笑,认认真真说了个数字,然后说:“这只是一个实验室所需。邵总真的愿意拿这么多钱出来做风险投资?”
邵之衡眉头皱了皱。 显然乔东阳说的数目出乎他的意料。 “是有点吓住我了。”
“所以——”乔东阳笑开,“邵总没必要趟浑水!”
“坦诚!”
邵之衡赞许地看着乔东阳,“这个事,我再考虑考虑。”
一般而言,人家说“考虑”不是犹豫,而是变相的拒绝再找个台阶下去。乔东阳以前不通人情世故,最近在遭遇了各种花式拒绝后,太明白这些套路了。 “好的。那邵总慢慢考虑。”
他站起来,问池月,“吃饱了吗?”
池月唔了声,有点尴尬,抹抹嘴,“饱了!”
“那我们走吧,不打扰邵总的富贵时间了。”
…… 走出餐厅,池月就自言自语般长叹了一口气。 “……居然需要这么多钱的吗?太可怕了。”
乔东阳瞥着她,“你找邵之衡帮忙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吗?”
“……” 池月瘪瘪嘴,飞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找他了?”
“我说过。这个时候愿意来帮忙的人,不是痴,就是傻。邵之衡凭什么做冤大头?”
他目光赤丨裸,饱满深意。 池月无奈的啧一声,挽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他的行走速度降下来,“你不要想太多,这事没你想的那么不单纯。其实邵之衡本人对东阳科技的发展前景也十分感兴趣,只是他没有涉足这个行业,需要我做一些介绍,供他了解情况。也就是说,他今天来找你,是心甘情愿的,真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乔东阳看了看她,不说话。 池月心里一紧,拖住他的胳膊,“你不会生气了吧?”
“是啊。”
乔东阳揉了揉她的脑袋,低下头,与她平视,片刻,又把脸凑到她的面前,“生气了,要亲亲才会好的那种。”
“……” 他的女人为了他去求助另一个男人,乔东阳心里当然会不是滋味儿。 但是池月没有做错什么,起因是好的,这就足够。 …… 乔东阳去开车,问池月去哪里,办公室还是郊外木屋。 郊外的房子还没有完全收拾好,但是池月喜欢,闻言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如果你明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就去郊外吧。”
“好。”
乔东阳依他。 两个人开开心心地上了车。 汽车刚驶上大街,就看到隔壁一家私人医院的门口,走出来的一对男女。 乔东阳面色一变,猛地一脚踩在刹车上,差点没把池月吓死。 “怎么了?”
池月身子惯性前扑,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望他,“乔东阳?”
乔东阳面色惨白,眼神像是落出了眼眶,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话。池月奇怪地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家私人医院的大门—— 两个男女已经准备转弯了。 池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乔正崇。他扶着一个穿孕服裙的年轻女人,动作小心翼翼,过街的时候,特地把她护在怀里,像呵护什么宝贝,一副老夫少妻的恩爱样子,看着十分滑稽。 …… 池月震惊地看着乔东阳,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办。 乔东阳怔了几秒,重新踩油门,稳稳驶入车流。 回家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池月好几次想相劝,又咽回了声音。 当天晚上,乔东阳给乔正崇打电话,开门见山的问:“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 长久的沉默后,乔正崇居然没有否认。 他说:“她怀孕了。”
“!”
晴天霹雳。 乔东阳许久没有说话。 好一会,听到乔正崇的叹息。 “东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现在你大伯把持了乔氏,你奶奶不喜欢你,咱们二房已经没有指望了。如果她能为乔家生个孙子,按照你爷爷的遗嘱,就可以分得一分财产……” 乔爷爷的遗嘱,说正经吧挺正经,说荒唐也是十分荒唐。 他把乔氏家产整个托付给乔东阳,让他一个人继承了全部的家业,其他子孙,只留了房产和一笔可供生存的现金。听上去,对乔东阳是极其宠爱的,可是仔细想想,这为乔东阳招来了多少的祸害?并且,这个爷爷还为乔东阳的继承,设定了非常苛刻的条款。 同时,一旦乔东阳不符合继承条件,他将完全失去分割家产的机会。 然后,他留下的那一笔丰厚家产,将由他的遗孀乔奶奶做主分配。如果到时候乔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则按照乔家三房孙辈的男丁人头来点,一人一份—— 不包括失去继承权的乔东阳。 儿子也没有。 …… 可以说,这是一份极其奇葩的遗嘱。 当初乔东阳知道它的时候,人人称羡,可是,若非爷爷在世时确定很疼爱他,乔东阳差点就怀疑爷爷是诚心要整死他了。 这不是捧杀,再棒打,又是什么? …… “东子,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唉,咱们什么时候见个面吧,我当面给你解释。”
乔正崇还在那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个人性子倔,不肯卖东阳,不肯接受林家,又执意把自己身家财产全投进去……我能怎么办,我是你爹,我不帮你,谁帮你?”
帮? 帮他? 乔东阳脸上的肌肉怪异地抽搐一下,手指僵硬,“我宁愿你不是我爹!”
“这就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你太固执了,不通情理。你怎么不想想,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除了生个孩子,你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乔东阳冷笑,沉默。 乔正崇声音拔高许多:“我劝你不要再折腾了,你不听。你以为你是天才,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天才是怎么来的?那是因为你是我乔正崇的儿子,是乔家的孙子。要不然,你是什么天才,你是什么天才?”
他是什么天才? 他的论文,他的设计,他的项目…… 都是他自己一个个字,一行行代码写出来的。 业内都认为他是科技新星。 但是,他的父亲说,他这些头衔,是靠地位,靠金钱…… “原来在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东子,我们不倔这个。就分析目前的形势吧。你大伯还有乔瑞贤,你三叔有乔显庭。乔瑞安没了,你是不讨奶奶喜欢的,爷爷留下的产业会分给你吗?傻儿子,咱们二房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我不是爷爷的孙子了?”
“谁让你败家!”
乔正崇最近脾气不好,一点就着,“你不搞东阳科技,不搞航天,不搞月亮坞项目,能惹上这么大的麻烦,能背上个败家的骂名吗?能失去继承权吗?”
“呵!”
乔东阳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
“……” 乔正崇陷入沉默,好久才出声。 “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乔东阳唇边的冷意,嵌入凉声慢慢出口,“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是为了乔家的家产?”
“我说过,我是为了你。乔东阳,你是我的儿子。”
乔正崇生气地吼完,声音又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东子,你放心。我已经和她谈好了,写了合同和保证。等孩子生下来,我会补偿他一笔钱,她远走高飞,再不回申城,跟咱们家没关系……” “女人在你眼里,就是个生育工具?这个女人是,董珊是……还有我妈,也是吗?”
乔正崇急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子,都是我从前太惯着你,你看看你,完全看不懂现实。咱们的困难和处境是怎样,你不知道吗?人怎能一辈子不低头?”
乔东阳:“你准备怎么向董珊交代?”
又是一阵沉默。 乔正崇说:“你以为我没有为董珊考虑吗?我这么做,恰是想到了她。你有没有想过,她都多大了?一把岁数,没个孩子,你跟她又不亲,她有多渴望一个小孩,你不知道吗?我想好了,这孩子生下来,就让她来抚养,从小看着长大的,就当亲儿子了。”
“……” 为了她? 所以准备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乔东阳冷笑,“如果不是个儿子呢?”
“不是儿子,就不会生下来。”
“然后继续找人生?”
乔东阳冷笑着反问,不等乔正崇回答,默默地挂了电话。 …… 池月站在门口许久。 看他挂了电话,望着窗边发呆,她这才慢慢走近,覆上他的手,“怎么了?”
乔东阳轻嘲,“我爹要给乔家添丁了。金钱!利益!真是散发着一种恶臭的味道,刺鼻之极!”
池月:“……” 她不知道怎么说,轻轻环住他的胳膊,“金钱和利益是无辜的,操纵它们的,是人。”
乔东阳哼笑,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池月,幸好有你。我只有你了。”
池月靠着他。 两个人望着窗外,都不说话。 夜下的池塘边有蛙声轻啼,此时无声胜有声。 好一会儿,池月说:“我网购了农具,准备在家拔草挖土种菜,你陪我好不好?”
乔东阳目光浮沉,“好啊。”
…… 池月以为乔东阳对董珊的心情是浑不在意的,没有想到,晚上他辗转反侧良久,突然问她:“池月,你很久没有去她那儿了吧?”
她? 池月半睡半醒,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怎么啦?”
他翻转身对着他,手搭在她的腰上,“你不担心她吗?”
乔东阳的眉心是蹙起的,明显比她想象的更在意,只是心软硬嘴,不愿意承认关心董珊。 “抽个空,你去找她玩玩吧。”
池月知道他的想法,笑了下,“要不我们请她过来玩吧?咱们这儿多好玩呀……” “不要!”
乔东阳语速很快,声音绷得有点紧,“不要让她来。”
“为什么呀?”
既然关心她,又为什么要排斥?当时池月不懂,可是第二天,当她走入董珊的屋子时,她突然想明白了。乔东阳不愿意董珊看到他住在那里,一副破落户的样子。 …… “董姨,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说哪儿话,快进来!”
董珊热情地邀请池月进屋,池月的视线一移,却被她的小画室吸引了过去。 画室的门没有关,大大的落地窗前,放着董珊的画架。画架上的画已经成形,是一个妙龄少女的背影。湛蓝的天空,下雨的小巷,青石板的路上,少女亭亭玉立地撑着伞,隔着雨雾看着前方的一个男人。男人在画上呈现得很小,一身西服,提着个公文包,一看就是成熟的男人…… “家里没有收拾,让你见笑了。”
董珊走过去把画室的门掩上,回头问池月,“喝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