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命人直接抬了一整套会客用的家什,送去了萧琥日常办事的那间厅房。 一张方桌,四张圈椅,俱是紫檀木打造,高度都只及膝。如此这般,过渡起来难度会小上许多,但在用惯了枰榻案几的人看来仍旧突兀。 这一点从帮忙布置的几个从人的表情中就能看出。他们很想不通,少夫人为何要送此等怪物给主公。 下半晌,萧琥回府,姜佛桑前去问安。 才进院就听到一阵如雷地咆哮,紧接着一样东西自窗口斜飞而出,砸在距她不远处的地面上,摔得七零八落。 姜佛桑走上前,发现是一些木制的玩意儿。 而后就见萧元奚垂头丧气走了出来。 这副颓丧模样,无需多问,必是挨了训斥。 萧元奚将东西捡起,一个小木块都没有放过,痛惜的神情,仿佛摔碎的是至爱的宝贝。 捡完后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叔郎。”
姜佛桑施礼。 “五嫂……”萧元奚呐呐还礼,仍垂着眼皮,一径盯着自己脚尖。 回回见他都如此,姜佛桑也习惯了。 素闻这个叔郎最不得萧琥喜欢,这也难怪。萧琥自己是百战之身、沙场纵横军功赫赫,要求儿辈亦如此。偏萧元奚生得胆小怯弱,连与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不过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未必个个都要成龙,成不了龙更不是萧元奚的过错。 萧琥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他不接受自己的儿子连骑射都不通。 所以一再强逼萧元奚做出他想要的改变,更不允许萧元奚“玩物丧志”,一旦萧元奚达不到要求,他就会大发雷霆。 殊不知这般强求,与缘木求鱼无异。非但不会有所进益,长此以往反而会害了萧元奚,让他更加封闭内心。 姜佛桑转身,看着萧元奚踽踽远去,连路过的仆役跟他行礼,他都会下意识瑟缩躲避……摇了摇头。 叹息归叹息,她也管不了,自己的事还未交代呢。 姜佛桑不觉得自己去安州的事能瞒过萧琥,果然—— 萧琥开门见山,直接告诉她,以后缺什么短什么亦或想要什么,派下人去即可,自己不要涉险。 姜佛桑从善如流,笑言道,本想跟大人公请示的,无奈大人公不在府中,不得已才自作主张。 萧琥并没有为难她,点了点头,这话题便算是揭过了。 而后又夸赞了她送来的那些家什。 这倒不是敷衍,姜佛桑进来时他就是坐在紫檀圈椅中。 “一向觉得木枰跪坐久了憋屈不得舒展,远不如胡床自在,你这什么椅……” “圈椅。”
姜佛桑接道。 “噢,圈椅!着实不错。”
萧琥拍了拍两侧扶手,“比胡床高些,也更舒适。这个靠背甚合我意,乏累了可靠着歇会儿,还有这白貂坐褥……” 他频频点头,看得出确很满意。 “大人公案牍劳形,儿妇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凭着微末伎俩,略尽心意。”
姜佛桑顿了顿,道,“还有一事,先前儿妇失德,打了夫主一掌——” 孰料萧琥大手一挥:“打得好,那孽障就该打!下回还要是犯浑,你只管再打。他要是敢还手,你便来找我,自有我给你做主!”
“……”姜佛桑唯有以笑应之。 - 大丰园那边,有良烁亲自盯着,进展十分顺利。 说是修筑寝舍,里面屋舍本就多不胜数,基本也都空着,只需稍作整修即可,如今别苑那边的匠人尽已迁入,陈缣娘也已入驻。 只是各作坊、尤其是缭作,止翻修远远达到姜佛桑的要求,非得大肆扩建不可,尚需些时日才能完工。 天阴了数日,想是又有风雨,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姜佛桑索性让他们暂时停了工,好好过个年,其他留待年后再说。 大丰园走了一遭,接回了良媪,接下来又见了三间铺子的掌柜,问了情况,顺便也查了账面。 越是年下买卖越好。 炒菜店如今已是小有名气,又增添了数名店佣,勉强能支应。 百货铺止添店佣还不够,货品供不应求,供应上最是不能停,姜佛桑便让良烁将相关仆役分作三班,轮班制替换,这样劳逸结合,也不必过于羡慕还未正式开工的各作坊工匠。 唯有家什铺最是清闲,掌柜沐逐想尽办法,仍是一筹莫展,直言愧对女君。 姜佛桑并未怪罪,反过来安慰了他一番:梅花香自苦寒来,度过这个寒冬,焉知好消息不会到来? 正要离开西市的时候却是撞见一人。 钟媄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吃, 闻知西市开了家炒菜店,她便也来试了一试。这一试就成了店里的常客,凡是食单上有的皆尝了个遍,还给掌柜范叟提了不少意见。 让钟媄不解的是,范叟既能烹出此等佳肴,为何不把店铺开去东市? 范叟笑言是主家之意。 钟媄好奇地问主家是谁,范叟却不肯说。 说来也是巧了。隔壁的百货铺她也爱去,两个女掌柜待人接物甚有一套,手还很巧。 钟媄头一回见就觉着她们有些面善,后来才蓦然记起,这不正是萧霸王所娶新妇身边的侍女?重阳那日见过的。 又听人说新开的三间铺子是一个主家,那主家是谁便不言自明了。 若说钟媄先前想与姜女为友是因为其貌美和好脾性,眼下则又多了些钦佩与实际的考量。 然而想再多也是徒劳,且不提蒙望山与骑射场上自己闹得那般难堪,单说自己兄长做的混账事—— 钟媄颇感沮丧。 再沮丧,饭还是要吃。这不,今日又来了西市。 才从马车下来,就看到萧家马车驶过,本能告诉她里面坐着的必然是姜女。 行动快过理智,钟媄探头大喊:“表嫂!”
一连唤了好几声,在驭者的提醒下,姜佛桑才确定对方喊的是自己。 待推开车窗门,看到一副笑貌的钟媄后:“……” 钟媄极自来熟的上了她的马车:“没想到表嫂也爱来西市,这是要走了?好巧啊,不如一道罢。”
姜佛桑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凤目似一泓清泉,静水流深。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钟媄纵是再厚的脸皮,也有股无所遁形的感觉。 呆坐许久无人理,不免讪讪。 正要下车,姜佛桑对驭者发了话:“去常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