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文涛见老孙还能激动嘶吼二十分钟的架势，而且开始有人身攻击的苗头了，赶紧说：“领导，锦华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偶遇卡恩，随意闲聊了几句，没有那么严重吧？卡恩向你投诉啦？”

老孙说：“客户永远是客户，不管你们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偶遇他，还是在逛超市的时候偶遇他！千万不要以为他对你笑得好，就是很满意你，那可能只代表他喜欢笑！我下午去见客户老大，他后面的时间是约了卡恩，我要走的时候正好遇到。卡恩一看到我，当着客户老大的面说‘Mr.孙，你们的年轻人很自信、很骄傲！对我说你们的产品样样最好，催我们把二期合同给你们！’”　　吴锦华憋住眼泪，委屈地说：“我没有催他，当时只是觉得聊天的气氛很轻松，就随口说了，我真的是觉得我们的产品比别人的好！”

罗小祥一直在想着怎么帮吴锦华打圆场，突然被启发到，他说：“老路，锦华刚过来，你负责带她，这边客户的特点是怎么样的？什么话能随便说，什么话不能随便说，你要告诉她啊！”

路文涛乐意顺着罗小祥的话，他对老孙说：“领导，是我不对，我和锦华说把埃莉诺的客户关系逐步交接给她，但是只告诉了她埃莉诺的背景和特点，没有意识到她遇到卡恩的几率很大，没强调一些要注意的地方。”

他转向吴锦华，说：“锦华，这边的高层客户和你以前在非洲打交道的客户的特点不一样，怪我没强调。没关系，以你的素质来说，注意一下，很容易调整过来。”

老孙仍然怒气冲冲，他环视周围，视线在王天天身上停留。　　罗小祥适时打岔：“孙总，我正带王天天认识大家。”

可怜的王天天落地德国的第一天没有享受到吴锦华来时的接风宴待遇，却赶上了一场暴风骤雨，尽管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但既然来了，也没那么容易只是当一个旁观者。　　老孙把球踢向他：“你说，我为什么批评吴锦华？她哪里错啦？”

王天天紧张了，不知道怎么接这个球。　　老孙见他支吾，不耐烦等他的答案，厉声说：“路文涛、罗小祥，你们整明白怎么回事了吗？这和客户的特点有个狗屁关系！在任何客户面前都不能这样！我今天给大家强调清楚，第一，永远不要说‘伟中’天下第一之类的话，我们的产品即使有些方面确实领先业界，但是分分钟就可能被人家颠覆！在客户面前，要说的是客户的痛点是什么？我们怎么做才能够帮到客户？第二，不要一个随便什么人就去问客户什么时候把合同给我们之类的话，合同永远不是客户亏我们欠我们的！”

他继续说：“总而言之，我不管你们过去在非洲、亚洲、美洲是怎么样做的，别的领导是怎么要求你们的，我的团队在客户、在竞争对手面前永远不能是一个轻浮、傲慢的形象！”

他说完，“噔噔噔”地走了。　　吴锦华来了德国一段时间，不但部门同事都照顾她，偶尔还会有外部门的帅哥过来献殷勤。她虽然忙，但心情一直沐浴在阳光下。　　她对今天在“莱茵电信”与客户的交流，包括和卡恩的偶遇感觉良好，没料到突然遭受领导的一顿当众“暴击”。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眼泪就要溢出来。　　罗小祥过来安慰：“要不我带你和王天天出去走走？然后送你们俩早点回去？”

吴锦华摇头，哽咽着说了句：“不用了，你们先走吧。”

她站起来，低着头，小跑着去了洗手间。　　留在“作战室”的几个人沉默半晌，才开始就领导的这通怒火七嘴八舌地议论。　　过了一个小时，老孙打电话叫路文涛过去，路文涛去了老孙办公室。　　老孙问了问两个人已经对齐了的一些业务情况，没话找话的样子。路文涛认真地再次一一回答。　　老孙摸出一盒烟，伸向路文涛。　　路文涛谢绝，说：“我戒烟了。”

老孙自己抽出一支烟，点了，吸一口，问：“我刚才是不是太凶？”

路文涛说：“你经常太凶，我们都习惯啦！吴锦华这段时间表现还是很不错的，我想中午的场景吧，应该是她见到卡恩亲切慈祥的笑容，太放松了。她这段时间在准备‘对标会’的交流材料，脑子里都是客户的痛点和我们产品的优势，都是怎么有助于我们拿二期合同。”

老孙正想开口，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吴锦华的声音：“孙总！”

老孙把烟灭了，把手往桌子下面摸，摸出一瓶空气清新剂，对着面前缭绕的烟雾喷了两下，这才：“进来！”

吴锦华推门进来，她眼睛红红的，见到路文涛也坐在里面，又叫了一声“文涛大哥”，然后直视着老孙，坚毅的样子：“孙总，对不起，我在客户那里惹麻烦了。不过，我真的没有讲那么夸张的话。”

老孙仍然大嗓门：“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是骂你一、两句措辞的问题！”

路文涛插话：“领导，让锦华坐下再说吧！”

“对，对，坐，坐。”

老孙又把手往桌子下面摸，这次摸出了两瓶水，一瓶扔给吴锦华，一瓶扔给路文涛。　　他努力地变得不凶：“我不是批评你一、两句措辞的问题，也不是说客户因为你这几句话就会和我们翻脸，不至于。我现在忧虑的是公司大了、强了，年轻人变得越来越傲慢，越来越浮躁，对待客户不再像我们，简直是怀着宗教一般虔诚的心。”

路文涛在那一刻才真正悟到老孙的忧虑。　　路文涛共鸣了一下，说：“现在的客户环境比我们刚进公司的时候好多啦！我们那时候真的是叫做非常虔诚地对待客户！没办法，对手太强大，别说海外了，国内的不少客户都根本看不上我们。我记得有一天中午在G省的一个客户机房里干活，一个客户领导中午喝了酒回来，走进机房对着我们刚装好的设备就是一脚，然后很轻蔑地对我说‘你们TMD什么玩意儿，你们这机柜的样子和别人家的比都难看死啦，傻逼东西！’，你知道我什么反应吗？”

老孙说：“你还能有什么反应？赶紧记下来，推动公司改进！”

路文涛说：“真是！我赶紧问他觉得哪里丑？听他又发泄了一通，然后晚上回去写邮件写到12点多，说客户反馈我们的设备机架的外表不美观、不专业，建议公司学习哪个竞争对手，怎么改进。后来公司真采纳了，还给我发了五十块钱的合理化建议奖。”

老孙说：“当时西方竞争对手的人就是像我们现在这个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候，客户要开个会，他们是一个人大摇大摆地晃荡过去，我们是精心准备，一群人恭恭敬敬地去。我是亲身经历了这个行业的残酷竞争，经历了我们一帮年轻人卑微地努力的那个时代。”

路文涛说：“当年的那些巨人真的是说不见就不见了！非常快！号称技术最强，包括了著名的‘贝尔实验室’的‘朗讯’，1999年股票值将近一百美金，有十多万员工，2002年股票就变成了几十美分的垃圾股，员工只剩下两、三万人。号称最赚钱的‘摩托罗拉’，2001年还在巅峰，我记得是十五万员工，到2003年就裁掉了差不多一半人。对了，好像‘铱星’的失败被认为是‘摩托罗拉’走向衰落的关键里程碑，‘铱星’就是自以为产品和技术天下第一，但是无视客户痛点，拒绝常识的一个悲剧！”

老孙感慨：“当年有一家那个时代最牛的美国公司打算收购我们公司，他们的人第一年坐着专机从美国飞过来谈收购，第二年变成了坐着民航班机来，第三年，他们自己快垮掉了，恨不得我们能收购他们。”

吴锦华频频点头：“孙总，我知道啦，我没那么骄傲的啦！”

路文涛说：“领导对事不对人的，你不要压力太大！他这是对你，对我，上次冤枉我啦，第二天打个电话给我，说‘就算是领导骂错你了，你应该有意见吗？我骂的是事，又不是骂你人！’”　　老孙爽朗一笑：“你们这帮小子，一个一个都记仇，吴锦华，你别跟他们这帮人学坏！”

吴锦华又很认真地说：“没有啦，没有跟他们学坏，我学到了很多好的。”

“我今天也没冤枉你吧？你没说‘伟中天下第一’这几个字，但你在客户那里是不是这个架势？我们还是要永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