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深圳,“伟中”总部。 钱旦去波兰、捷克、瑞典几个东北欧的国家出了一趟差,回到深圳没几天。 他又在洗手间的尿兜前面遇见了苏启亮。他有些惊讶:“你还在深圳?我觉得好久没看到你了,还以为你已经调去墨西哥了。”
苏启亮低声说:“我休了半个月假。”
“挺好!出去前好好陪陪家里,调动手续启动了吗?”
“嗯。”
钱旦感觉到他情绪不高,并没有多想。 晚上,老婆带着女儿在屋里画画,钱旦“葛优瘫”在客厅沙发上挑着之前的“中国好声音”看。 他已很少看电视,除了守一守足球赛的直播,或者偶尔在遥控器上弹一弹娱乐节目。 那一年,“银狐”里皮带领一支广州球队横扫亚洲足坛,把已经多年不看中国足球的钱旦拉了回去;而各大卫视周末黄金时段的娱乐节目正如火如荼。 一个六十岁的香港老头、一个十九岁的深圳女孩、一个四十岁的内蒙汉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台湾姑娘同在这一期的“中国好声音”中,他们唱着歌,分享着追逐梦想的“心灵鸡汤”,再加上四个导师的“戏精”表现,令钱旦的心情和身体在电视机前面松弛,不想动弹。 阳台上,两只兔子在笼子里做爱做的事情,折腾出很大的动静。兔子真是生殖能力超级强大的动物,不久前刚生出几只小兔,这又开始发情了。 兔子是女儿闹着买来,老爸在回湖南看病之前悉心照料着的。在钱旦心里,它们是女儿、自己和老爸三代人之间的一个情感纽带。但这么一窝接着一窝的生,总不能把阳台完全改造成兔舍吧? 手机响了,是苏启亮的电话。 决定了把苏启亮调去海外常驻之后,老邓已经另外安排了人作为技术专家和钱旦搭档,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自己做什么? 钱旦调小电视机的音量,接通电话:“启亮,啥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是情绪不高的样子,带着些许迟疑:“旦哥,我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我要离职了。”
“啊?为什么?”
钱旦的思绪迅速从“好声音”和“发情的兔子”回到了那个以年轻的理工科男女为主的世界中。他在脑海里快速搜索,没有关于苏启亮要离开“伟中”的蛛丝马迹。 苏启亮说:“我家里出了一些意外,我岳父不同意我去海外。”
“出啥事了?”
“我老婆身体不太好,我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换一个稳定在深圳的工作,方便陪她。”
“不至于非要离职吧?我们公司也有稳定在深圳的工作岗位啊!你不是在年初刚加了25%的薪么?去海外常驻也是你个人的意愿啊!”
苏启亮的声音仍然低沉,但多了坚定:“旦哥,谢谢这两年你的帮助!我和家里人已经决定了。”
电话打完,钱旦觉得非常意外。 他在“伟中”十余年,见惯人来人往,前些年在北非、中东工作时更是要负责区域内十多个国家软件服务工程师的调配。 总有人会主动离开公司,对于年轻的同事来说,有些人是嫌钱少,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获得相应的回报而走;有些人是不愿意做一颗“大厂里的螺丝钉”,要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赛道;有些人是和直接主管合不来,因为一个人而逃离一个公司;有些人则是因为“伟中”海外业务的欣欣向荣与自己不愿意四海为家的心意之间的矛盾而迷失了方向。 但是,苏启亮? 老邓和大家对苏启亮一直欣赏、爱护有加,去年年度考评给他打了“A”,年初给他加了25%的薪;他自己主动表达过去海外常驻的意愿,去墨西哥更是独当一面的关键岗位,全新的挑战。 钱旦回忆起自己上一次见苏启亮时,他开开心心说尽管老婆刚怀孕,但是同意他去海外,说要圆了他的梦,晚出去不如早出去,家里有岳父岳母照顾着就行。怎么就会风云突变呢? 钱旦给老邓打电话,电话接通,他顾不得问好,开门见山地疑问:“老邓,苏启亮要离职?没听你说啊?”
“我跟你说有用吗?”
老邓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然后冷静下来,说:“他老婆流产了。本来一线要人要得急,他的调动手续已经启动了,公司这边都审批完了。”
钱旦没想通:“那也不至于离职吧?意外情况,晚一点去报到不行吗?”
老邓脾气又来了:“碰到一线那边有傻逼呗!启亮一开始没跟我们说,自己和那边沟通,没说改变主意,只是希望推迟一个月去报到。不知道哪个傻逼,对他各种威胁,诛心之论,说他不服从公司安排、不负责任、找借口逃避外派。他说了老婆流产的事,那边说你老婆流产了你能做啥?女人流产了休息两、三天自己都能去上班了。然后给了他一个Deadline(最后期限),要他一个星期内必须到位!把他给惹急了。”
钱旦说:“这个人力需求我们拖了一线很长时间,估计一线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我们能不能沟通一下?两边做做工作?”
老邓说:“这还要你说?做了很多工作,肖总也出面了。启亮和一线在电话里吵的时候估计家里人在旁边,说是老丈人很不高兴,不同意他出去了。另外,我从其他兄弟那里了解到,一直有外面的公司在挖他,他应该是找了下家了。”
“他要去哪里?”
“不知道,应该是‘腾讯’或者‘阿里’。”
“挽回不了吗?”
“兄弟,现在的小孩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都挺有个性的,一旦决定了要跟你分手,就很难挽回。像苏启亮这样的,老婆条件不差,工资不低,家里其实没有靠他去海外多赚点钱的诉求。他自己在外面根本不愁找不到下家,国内互联网企业发展势头这么猛,他去哪里不是一个宝?”
钱旦说:“一线谁啊?第一时间安慰启亮一下,给他做做心理按摩不行吗?等几天,他情绪缓过来,老婆身体恢复没问题,再商量时间呗!最起码人不至于走吧?实在不行,我们赶紧换人,又不是解决不了的矛盾。”
老邓说:“唉!本来公司说‘狼性’从来是说对占领市场、对赢得竞争有‘狼性’,现在总有人搞错了方向,眼睛里面只有‘事’,没有‘人’,对自己的兄弟只有‘狼性’。一线有人说了,‘这种没有责任心、不服从组织安排的人,走了有什么可惜的?在海外奋斗的兄弟谁家里没困难?都这样谁帮公司征战海外?他的人事关系已经走到一线了,反正不会同意退回来,不能按时到位就给他考评打D,干掉他!’” “靠!傻逼!”
“我和启亮讲好让他休半个月假,好好考虑,他休完假回来还是坚持要离职,我认为是搞不掂了。你一直在外面出差,现在回来了你也可以再约他吃个饭,聊聊看。不过,你别以为自己很了解现在的小孩,有代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