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安排在中午,地点在湘江边上一座专门做婚宴酒席的建筑中。 曾子健一家刚走进婚宴厅,他的手机响了,是胖子的电话。 胖子说:“健哥,我试着再打一次你这个号码,你还真的没换号码哦,那前段时间怎么一直打不通呢?”
曾子健说:“跟你们讲了前段时间在国外,手机漫游出了点问题,还有时差晚上手机关机的问题,在飞机上手机关机的问题。”
瘦子在旁边对着电话大声喊:“曾老板,你什么时候到酒席这边来?”
曾子健隐约听到了手机之外他的声音,他环顾四周,客人们多数还没有到,厅里人不多,没看到他俩。 他问:“我到了,你们在哪里?”
“我们在外面露台上,无敌江景咧!”
曾子健看到婚宴厅朝着湘江方向的一角有一个小门,应该是通向露台。 他顾不得和家人招呼,快步走了过去。 饭店离湘江很近,露台对着宽阔的江面。天气不算好,视野里灰蒙蒙的,城市显得多了寂寥。 露台很大,胖子和瘦子在角落,俯身在栏杆上,抽烟。 曾子健走过去,胖子递过一支烟,瘦子问:“钱呢?还没转给我们?”
曾子健摆摆手,谢绝了胖子的烟,说:“我另外给一个方案,你们看可以不?”
“什么方案?”
“我们把本金和欠的利息一起转成本金,重新签个借款协议,算我欠你们每个人六十万,再续借一年,可以不?”
瘦子不干:“你这算什么屁方案?就是今天一分钱不还咯!”
曾子健说:“宝哥,我只是暂时在周转上确实有困难,你们今天把我丢到江里去,也拿不到钱啊!送佛送到西,你们再帮帮忙!要不这样,我们把利息改成一个月一付,我今天先把十二月的利息付了。”
胖子把手里的香烟在大理石的栏杆上摁灭,对着湘江一弹,烟屁股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飞得老远。 他说:“我觉得这也可以算是一个方案,不过,利息不能再按‘3’算,要提高。”
“提多高?”
“十万块钱每个月还四千,每个月还一次利息,宝哥看呢?”
被叫做“宝哥”的瘦子说:“那要是不按时付利息怎么办呢?利滚利!”
一对新人带着两边的父母、亲戚走上了露台,摄影师指挥着大家背对江景,合影留念。曾子健被他老爸叫了过去拍照。 有人大声地问曾子健的老爸:“你们这一趟在深圳住了很久吧?跟着又再回深圳带孙子去?”
他老爸爽朗地笑着说:“暂时不去啦!这一趟回来就换防了,我们亲家去深圳,我回来吃吃长沙的新鲜蔬菜!”
“深圳难道没有新鲜蔬菜?不会吧!”
“那哪里有长沙的蔬菜这么便宜,这么新鲜、味道好?”
照了像,曾子健和亲戚们聊了一会儿,这才走回两个债主身边。 他说:“‘4’就‘4’,没必要利滚利吧?”
胖子说:“我和宝哥商量了一下,算了,我们体谅你,你也要体谅我们。就重新签两个借款协议,前面欠的本金加利息合在一起,我们每个人借给了你六十万,月息4%,每个月还一次利息,今天你先把十二月的利息转给我们,一个人两万四,没错吧?”
瘦子说:“曾老板,下个月没按时收到钱,我们也不去深圳找你了,那就会在长沙去找你爸爸妈妈要钱的,到时候你别怪我们!”
胖子带着包,包里装着需要的物件,他们就地写起了借条。 诗诗从里面出来,叫曾子健:“仪式马上开始了,你该进来了吧?”
曾子健走到诗诗身边,交代了几句,再走回来说:“我要我老婆把这个月的利息转给你们,你们收到了再走?”
瘦子说:“我们进去喝喜酒啊!曾老板,有我们的位子吧?”
“应该多备了一桌的。”
晚上,曾子健和张旺在“颐而康”洗脚,那是他每次回长沙的保留节目。 躺在足浴沙发上,把身体舒展开,曾子健感觉自己累了。 他问:“有刘老板的最新消息吗?到底是被抓了还是跑路了?”
做人体干细胞项目,公司在美国证券市场的“OTCBB”板块上市,鼓动他俩买了原始股的刘老板已经失去联络一段时间了。 张旺说:“好像确实是被抓了。”
“什么事?”
“不是在湖南出的事,我晚上在我堂哥那里吃饭,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好像不止一个事,非法经营、行贿什么的都有吧?”
“他手下那个老李呢?”
“找不到人。”
曾子健的声音低沉:“他们在美国的公司完蛋了吧?我的两百万泡都没有冒一个就没了。”
张旺也投了两百万进去,他自我解嘲:“泡泡还在啊,‘OTCBB’的原始股还是在我们手上嘛!你现在到底欠了多少债?搞得掂不?”
曾子健没有吭气。 张旺又问:“诗诗办的那个培训班怎么样?生意还不错吧?”
曾子健说:“还好,现在靠她有饭吃,但也不算太好,解决不了问题。”
张旺叹口气:“我讲我运气不好,这两年只赔钱,没赚钱,你一回长沙,我就不敢做声了!你这几年比我还要命背,在埃及搞旅游、炒股,碰到动乱,回来卖红酒,碰到‘八项规定’,干细胞这个事情吧,算是被我拖下水了,你其它的投资呢?没一个赚的?”
曾小健笑了笑:“大时代的小人物,没有踩准社会的点,被社会毒打,没办法。”
两个人闭上了眼睛。 两个洗脚的服务员话多,一开始总想和两个客人找话题,见两个客人不乐意搭理她们的样子,互相聊起了天。 曾子健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摸出了手机划拉。 打开“微信”,发现情人阿芬发了一堆消息过来。他把她的消息设置成了静音、不振动,今天没怎么看手机,没留意到她的消息。 他随手划拉到最初的消息,一条一条往下看。 阿芬发了几张照片,一张左、一张右、一张近、一张远地展示着她刚做的头发。 阿芬挑逗他:“昨天洗澡的时候擦着自己的身体,突然擦出感觉来了,想你了。”
然后说:“昨天晚上运气好,打麻将赢了三千块,去洲际酒店开个房不?”
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复,阿芬先是发了个“问号脸”的符号,然后嗔到:“曾先生,人呢?”
又过了一小时,来了一条:“晕,我大姨妈晚来三天了,上次叫你穿小雨衣你不穿,会不会中奖?”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来了几个皱眉、大叫、怒视的表情符号。 阿芬今天的情绪特别荡漾。 曾子健回了一条:“我在长沙参加表妹的婚礼,没看手机,你真的假的?”
阿芬很快回了消息:“要是真的怎么办?”
“真的我负责呗。”
“你怎么负责?”
“陪你去医院。”
“切!我还以为你要说生下来你养。”
两个服务员结束了足浴的流程,张旺恢复了精神,突然找茬:“你们话怎么那么多?明明我们不想和你们扯谈,你们还两个人自己讲个不停?客人没同意你们扯谈,你们就不允许讲这么多话!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吵死人了!子健,她按得怎么样?”
“还不错。”
“还不错就算了,不然我要投诉你们。”
曾子健心想,张旺这是心里烦躁吧?过去和他来洗脚,他最喜欢和女服务员讲过不停,各种调戏的话,今天居然一本正经要投诉人家搭讪。 没等到他回消息,那头的阿芬来了一句:“被吓得不说话了?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真要有事我自己负自己的责。”
他赶紧回复:“和朋友在外面,回深圳约你。”
从“颐而康”出来,发现长沙下起了雨。 雨下了整整一夜。 阿芬的老公平时从来不看她的手机,阿芬记起了就会删掉她和曾子健的聊天记录,没记起就不会及时删掉。 这一晚,阿芬去洗澡的时候,她的老公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她的手机,随手一试就输对了锁屏密码,开始玩她的手机。 阿芬家里,一夜的暴风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