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病房的门又开了，一个年轻高挑的护士走出来，将脸上的口罩拉下道：“病人的情况稍稍稳定些了，但仍然没有恢复意识，家属若是想要陪着，就进去看看吧。”

高敏双手捂着脸摇了摇头说：“我不进去，你要看就去看看。”

叶安然缓步走进病房，虽然知道床上的人还处于昏迷的状态根本听不到声音，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她走到病床的旁侧，蹲下身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叶盛年，他身上全是线管仪器的圆贴，因为输液扎针手背上还有些青肿。他老了，叶安然突然发现，他眼角带着皱纹，头上也生了不少白发。她还以为父亲仍是她记忆中那个雄姿英发的模样，永远是带着安稳温和的笑容，将她拥入怀中。而如今他躺在床上，甚至连话都不能同她说一句。“爸。”

她低声呼唤道，虽然她知道他根本听不见。“爸。”

叶安然右手紧紧捂住嘴巴，然而眼泪还是顺着手指流下，一瞬的灼热后是无尽的冰凉。快醒过来，不要离开我，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她已经失去了母亲，如今却又要失去最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老天要对她如此残忍。然而叶盛年躺在病床上仍是一动不动。她站起身走出病房，轻轻将门掩上，从包里摸出手机给凯蒂打了个电话。“我这几天不会来公司，你稍稍打点一下。”

她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陪在父亲的身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我明白了，总监。”

凯蒂郑重答应道，她知道这个时候，叶安然最需要的便是他们默默地支持。叶安然将公司的事情交代清楚便挂断了电话。随后的几天，她吃住都在医院，整日整夜地陪护在叶盛年的身边。医院的陪护时间缓慢而又漫长，尽管叶家专门为他请了护工，然而叶安然还是半步都不愿离开。她能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进入倒数，她不想再白白浪费。房门吱呀一声，叶馨爱捧着一束鲜花出现在门前，她有些发怔地望着病床上的叶盛年，又看向了叶安然。几天的日子，叶安然的脸色憔悴了不少，眼眶都有些发黑，身子看起来也清瘦了好些。“愣着干什么，”瞧见她的出现，叶安然抬起眼眸，起身将叶盛年的被角掖好，“进来坐。”

她收搂手臂，有些局促地抱紧花束，慢吞吞地走到了病床边俯视着叶盛年，半晌问道：“他真的活不久了？”

就叶馨爱而言，她对叶盛年并没有什么感情。她自出生来便从父母微妙的相处中察觉到了些什么。她发觉自己不管怎么乖巧可人，也很难得到父亲的关爱。虽说物质上对她并没有什么亏欠，可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放尊重点，”叶安然面无表情地给她倒了杯水，“他是你父亲。”

叶馨爱不禁嗤笑一声：“那又如何，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数学考了一百分，他带你去游乐园玩，可那天是我上台表演的日子，他答应了一定会来看，然而他忘记了。”

叶盛年处处偏袒叶安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但他忘记了他有两个女儿。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馨爱，你觉得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

叶安然抬起头来，眼神如毫无波澜的湖面般平静。叶馨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把花放在病床床头，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脚步说道：“叶安然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你，因为你什么都比我好，处处都比我优秀，父亲永远注视着你。”

说完叶馨爱就这么站着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叶安然知道，她哭了。叶安然突然发现，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叶馨爱也有着柔软细腻的一面。她觉得眼眶有些酸胀，默默走到馨爱的身后，环抱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那一瞬间眼前的叶馨爱仿佛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倔强不懂得撒娇的小女孩。“谁稀罕你的道歉！”

叶馨爱恶狠狠地嚷道，然而并没有将她的拥抱推开，肩膀一抽一抽得似乎在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抽泣。时间仿佛静止了，之前的争锋相对，咄咄逼人，此刻都烟消云散，她们知道彼此在内心深处都相互理解和原谅。叶馨爱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尽量掩饰着嗓音里的哭腔道：“你好好照顾他吧，我走了。”

说完，身子顿了片刻，她抽身离开了病房。在馨爱跨出房门的一瞬间，叶安然眼里的泪水猛地从脸上滑落，她伸手去抹，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干净。她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无声地留着眼泪。“别哭。”

一个虚弱的声音猛然响起。“叶安然，别哭。”

她几乎是怔了好久，才突然恍然地转过身，朝床上望去。叶盛年微睁着眼眸，双眼混混沌沌得还未清晰，但分明看出他意识已经清醒了几分。“爸！”

声音里全然是惊喜，叶安然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只觉得上上下下看一遍确定无事心里才安生。叶盛年费力地咳嗽了两声，似乎觉得伸手替她拭去泪水都有些吃力，只好回握她的手说道：“别哭了，叶安然。”

看他咳嗽的模样，叶安然这时才恍然，父亲的身体还甚是虚弱，忙对他道：“爸，你躺着，我先叫医生过来看看。”

说着伸手便想去按床头需要呼叫护士时用的按钮。然而还未触碰到按钮，便被叶盛年扬手拦了下来。“别叫，”叶盛年说话都有些吃力，但双眼仍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我有话同你说，你坐到我身旁来。”

虽是心中困惑，但迟疑了片刻，她还是依言将椅子拉到了床头，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叶盛年专注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轮廓，温情款款而又着实深邃。他突然笑了，双眼笑得眯缝了起来道：“好看，你长得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