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一个清脆的银铃声音打破了他的平静,那个声音自病房门口响起,口气不是很好,似乎还有些生气。“先生,打扰一下。”
他坐在病床上愣住,眼睛不由地往门口看去,可笑的是只落得一片黑暗。“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承受不起,它会跟你抗议的。”
不等他说话,清脆的声音继续响起,“还有这一地被你打碎的东西,为了让你能进食壮烈牺牲了,你怎么能辜负它们呢?”
她说得头头是道,语气也非常客气。但是,他什么时候需要她来多管闲事?身体是他的,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破损成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爱惜的,就是再卸两条腿也没关系!“先生,你有在听吗?你……”“走开。”
不依不饶,好烦,让他不得不赶人。“先生,我这是在劝导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姑姑也在……”“滚开!”
他态度极为恶劣,毫不留情地打断她。那时他刚瞎,完全没有适应过来,思想上一直停留在没出车祸之前。他心里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总喜欢自己骗自己,把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可每当空落的失望,乃至绝望,狠心揭开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他瞎了,他成了一个百无用处的瞎子!他每天被困在这个病房里,看不见时间的流逝,看不见朝阳落日,分分秒秒,他都无法感受。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黑暗,太阳再大,也照不进他孤寂而绝望的内心。所以他囚禁了自己,封锁了自己一切感情,剩下的,只有极端。时而冷漠,时而暴躁,整个人都处在疯癫状态,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是谁。他那时候还不懂得利用耳朵的敏感去辨别一个人的声音,只知道那个清脆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像鸟叫,带着不卑不亢的倔强与固执。但是,不管是不是个孩子,她都不该来多管闲事,他为耐心跟她耗下去!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没有再听见那个声音,他以为她走了,听他的话真的滚了。莫名的,心里不大好受,空空落落的,更多是内疚。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可能,她真的还是个孩子,她会被他吓哭吗?会哭着找妈妈还是一个人蹲在一边哭?他心烦意乱地抓自己头发,眼睛灼烧般的痛处刺激他脑袋的清醒。掀开被子,脚趾刚刚触碰到冰凉的地板,就听见房间里有响动,伴随脆耳的声音。“你要下床吗?”
他怔了怔,随即缩回脚。“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吧。”
声音越来越近,延伸到他的身边。他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一股淡淡的香皂味钻进他的鼻子,心里的躁动顿时安静不少。他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像是能够让他渐渐找回自我。“嗯?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呀。”
他没回答她。“你是不相信我么?”
他还是没回答。“我不是坏人啦!我是……我是……”她突然支支吾吾起来。“你是什么?”
“我是医院里的保洁员啦!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拐了你的!”
他觉得有些好笑,即便他瞎了,看不见她的脸,也不至于被这样拙劣的把戏给骗倒。保洁员么?听声音似乎还没成年,全市最好的医院会缺人缺倒这种地步,连童工也收?她还说拐他?一个小女孩拐一个大男人?呵呵,未免太离谱了。“哎?你怎么不说话?”
她有些心急地问。“你几岁?”
无聊透顶的话题,却因为她的焦急而问出口。“18,不不,19,我19岁。”
声音响亮悦耳,还有些小得意。“到底多少?”
跟他绕弯子扮成熟么?“19!我19岁呀!”
她很有底气地说。真的19岁?竟然比他小一岁?!可这声音听起来,怎么也不像。“出去!”
“啊?!又怎么了?我哪里又惹你不开心了?”
“你,不,诚,实。”
“我……我,我哪里不诚实?我跟你说的话句句属实啊!”
声音里无奈得仿佛想要哭出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多大?”
“18。”
“嗯?”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这样下去,保不准自己会赶她出去。“没,没,17岁半!这回是真的,我马上要生日了,所以对外我总说自己18岁。”
“嗯。”
他回答她,算是同意。“你不好好吃饭,研究我的年龄干嘛?我的年龄可以给你吃吗?”
似乎在不服气地抗议。“你干嘛又不说话?!”
“不说话算了,我也不搭理你。”
随后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有点像锐器划破的声音,刺激到耳膜极不舒服,“你在干嘛?”
心里那股烦闷又开始躁动不安。没人回答他,尖锐的声音更加响了。“你到底在干嘛?!”
他几乎要失去耐心。“哼!”
回答他的是一句满是怨气的哼声。“出去!”
“为什么!?”
这回她直接和他对着干,很无畏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他的病房,让她出去需要理由?“你太吵了,我需要休息。”
他足够忍耐脾气了。“可是……我得把这些收拾好,不然待会有人进来会划伤的。”
“不用,我叫人来收拾。”
她突然急了,“干嘛叫人啊?我来收拾就好,别麻烦别人了。”
“不用。”
他简单地回绝了她。“我就是保洁员呀!”
“嗯?”
尾音上挑,这是在反问。“嗯,嗯嗯,今天保洁阿姨回家有事了,叫我来给她带班,其实我还在上学呢。”
她满嘴胡言,不知道该信那一句。“打扰一下,请问要清扫吗?”
医院里固定楼层的保洁阿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礼貌地敲了敲房门。“不用了。”
“好的。”
……“好吧,我,我出去了。”
她要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