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看刀婆婆不顺眼。这老畜生骗人也就罢了,还如此草菅人命。看架势,没少拿孩子喂鱼,着实该杀。道:“哪个活的不耐烦,径直过来,老子先拍烂他脑袋。既然澄江是王法管不到的地方,老子不介意大开杀戒,来啊!”
信徒色厉内荏,纷纷后退。老爷子抱起小孩:“活生生的人命,你个老狗如此心黑,不怕半夜走路摔死。”
刀婆婆气得七窍生烟,面容扭曲,充血吼道:“你们骂我没事,青鱼是水晶宫的兵将,回去在龙王爷面前挑唆是非,龙王就要发大水淹了澄江城,大家都得死!”
居民一听,纷纷大骂老爷子,要他把小孩交出来。王佐将从腰间抽出一支勃朗宁,朝天开了枪。枪声一响,连水上青鱼阵都潜回去。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人,顿时没了声,不敢强行来夺孩子。有些年纪大的跪下来,哭求道:“几位好汉,你们行侠仗义,也得讲道理。若触怒了龙王,死的可不止这几个。拿小孩喂鱼,也不是我们的错,要怪,就怪他们自己淘气。你们行行好,别多管闲事了吧。”
小孩吓破了胆,知道自己闯了滔天大祸,除了哭也不知干啥。老爷子冷笑:“今天这闲事,老子非管不可。要喂鱼,你怎么不拿你孩子投水?”
澄江城内,有四个海。北边的王头海,南边的死窖海。死窖海,是一片天然洼地,泥土腐烂,连石头都是软的。古城排水系统不好,也没有专业的下水道。居民把废水往低洼处倒,粪便菜汤跟着流进去,长此以往,洼地填成臭水塘,不枯不溢,这就是死窖海。说来奇怪。死窖海不大,却没有底。几百年了,人们把垃圾废水往里装,就没填满过。那片地方臭不可闻,花花绿绿的毒蚊子有拳头大,太阳一晒,冒着绿泡沸腾。如果没救下这几个小孩。小孩就要被刀婆婆丢进死窖海。用死窖海的毒水,把小孩泡死,再拿去喂抚仙湖的青鱼。青鱼没有牙齿,只能吃腐肉。据说吃了毒水泡烂肉的青鱼,肉质鲜美,能长到一百斤,是鱼王的存在。刀婆婆能在澄江城呼风唤雨,很大部分,靠着抚仙湖的青鱼。居民赖水而生,七八月捕青鱼,是当地非常重要的收入。只有刀婆婆能摸懂青鱼的习性。她发怒了,叫鱼群结成青鱼阵,再大的渔船下水也会被掀翻,没有人不怕。老爷子施展强硬手段,保住三个孩子,带他们去冥水庙上药。怕刀婆婆加害,就让小孩待在庙里。居民面面相觑。鬼神这东西,看不见。勃朗宁手枪却是实实在在的。刀婆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眼神变得恶毒。其实以前的老爷子,并不愿意管这种闲事。活人祭祀这种风俗,在南荒一直存在,建国后都有发生。之所以动了恻隐,还是受了陶万里的影响。陶万里说过,孩子是国家的下一代,中国要想真正站起来,不能指望列强,要兴教育,培养人才,破迷信,倡科学。如今的祖国,风雨飘摇,好似大海之中随时分裂的枯木。他们这一代人流血,是为了下一代不再流血。保住孩子,就是保住薪火相传的种子,等待枯木逢春的那天!老爷子讨厌陶万里的说教,但对这些道理还是很认同。即使孩子父母不要他了,交给盗门培养,将来多个人打鬼子。等把鬼子打出去,下一代长大了,就靠他们拿过接力棒!到了下午,抚仙湖又出事。青鱼阵的规模愈发庞大。不知刀婆婆用了什么异术,青鱼变得急剧攻击性,一个个生吞泥沙,活饮鱼虫,搅得抚仙湖内满是生物的残肢碎片,死气沉沉。居民愈发惶恐。青鱼是龙王爷的奴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打狗还要看主人。不把三个小孩拿死窖海泡死,青鱼不甘心,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人呢!刀婆婆洋洋得意。不消她吩咐,全城居民围着冥水庙,向老爷子施压,逼他把孩子交出来。连孩子的父母都松口了。那个年代,一家五六个娃,死一个保平安,总比全家被逐出澄江要好。王佐将大发雷霆,只恨没有一挺机关枪,把外头的人全突突了:“狗日的,老巫婆欺人太甚,咱们盗门何时吃过这种亏!”
老爷子道:“西南虽属中原,不同于汉地,内部自成派系,大行神巫秘法。刀婆婆是当地土皇帝,咱们盗门的面子,她还真未必买。”
乾坤将道:“万一外头的人失控,咱们也保不住孩子啊。真闹出人命,想取抚仙湖下的滇王陵,就难上加难了。”
正说着,寸小头敲门进来。他顶不住压力,请老爷子他们搬出冥水庙。乾坤将当着寸小头的面,把青砖捏成齑粉。寸小头哭了,外头愚民,他惹不起。里头的大爷,他更惹不起!“几位爷爷,我就是个卖豆腐脑的,挣点辛苦钱,你们行行好,给我条活路吧。”
寸小头说着下跪。那年代,吃豆腐脑要钱,下跪却没本钱,脊梁早断了。老爷子对寸小头道:“刀婆子为非作歹,草菅人命,你就没有一点正义感?”
寸小头道:“她又不拿我献祭,我干啥多管闲事。”
老爷子问:“她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你就不恨?”
“嗨,我就一小老百姓,她装神不装,我无所谓,反正我没钱烧香。”
“唉。”
老爷子心头发凉。人心竟麻木到如此地步!倘若四万万国人,都是这般没有血性的行尸走肉,日寇三月灭亡中国,怕也不是空想。国家多难,人心涣散。陶万里曾说,救人容易,救国难。如今下到民间,老爷子猛地发现,救国不易,救人心更难!乾坤将一拍桌子,吼道:“那她吃你豆腐脑不给钱,你不恨她?这么多年下来,怕是欠你几百块没有结清。”
“嘶!”
提起这事,寸小头闻言怒发三千丈,太阳头上冒火光。脱口而出:“恨啊,我怎么不恨。狗日的,我恨不得把那老狗的头扯下来,把她肠子挂在树上盘几圈,再打个死结,叫她白吃我豆腐!”
老爷子忍不住摇头。这就是典型的小市民心态。杀人放火,草菅人命都行,反正不关自己的事。一旦关乎自己,一毛钱两毛钱的,都恨不得吃肉沁血。丢给寸小头两个大洋,老爷子道:“既然你恨,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有共同的敌人。你替我办件事,钱是你的,气你也出了,保管明天刀婆子没戏唱。”
“啥事?杀人放火,我可不敢。偷鸡摸狗,我可不会。”
“你悄悄出去,替我收三样东西。茶枯油,老黄瓜,铁蚕豆。东西越多越好,买了带进来。”
寸小头心里恨刀婆子,恨的牙痒痒。见还有钱拿,顿时死心塌地。有人好奇了。要对付刀婆子,应该是机关枪、飞机、意大利炮啊。怎么是三样农作物。这三样东西,能对付刀婆子,破她法术?甭说寸小头。乾坤将和王佐将都是一头雾水。待寸小头出门,老爷子笑着对他二人解释。茶枯油可是好东西。滇土广袤,水土丰厚,特产就是普洱。又因当地潮湿,再加五尺道狭窄,运输极其不便。滇土的普洱,发酵后要捶打成茶饼,阴干后包上油纸。比砖头还硬,保存个十几年也不发霉,叫做陈茶,别有一番风味。且说滇土多茶坊。家家晒普洱,蒸普洱。有茶砖、茶饼、沱茶、柱茶、紧茶、小青桔等等。方法大同小异,都是要把发酵的茶叶压紧。这个力道,靠手是完不成的,一般要用到石磨。即石磨中心有个凹凼,把茶叶放进去,盖木板,再用脚踏巨石,反复捶打压缩。年深日久,石磨凹凸不平。每次压茶,就有一层油脂和灰烬浸在石磨上。需要几十年,才浸出包浆,黑黢黢在太阳下发亮,能刮下很厚一层。那就是茶枯油。洒一点,整个水井都有普洱味,沁人心脾。茶枯油中,有一种溶血性毒素,能使鱼类的血细胞溶解,是古代毒鱼的一大利器,但对人体没有害处。此物极难收集。滇人不知茶枯油妙用。往往等石磨起了油花,便弃之不用。殊不知此物除了毒鱼,还有杀虫,清害等用途,在中原极为难得。尤其是用了几十年的茶坊工具,日月捶打浸的那层精华,毒性最是猛烈!当地人把青鱼尊为精怪。老爷子才不吃这套。把闹事的青鱼全毒了,刀婆婆就是光杆司令,看她还如何害人。说了茶枯油,再说老黄瓜。老黄瓜也是大有讲究,属秘法暗术。嫩黄瓜多水,生吃嘎嘣脆,一口咬下去化渣又甜,一股子清香,大夏天当水果吃也爽。过了季的黄瓜,就是老黄瓜。要那种一直结在藤上,瓜皮酱黄,摸上去扎手,风吹日晒有手臂粗的老黄瓜。瓜肉已经坏了。一口咬下去,又酸又臭,能把苍蝇熏个倒栽葱。给狗,狗都不吃。就要这种老瓜条。青鱼嗜酸喜臭,对甜的苦的都不感兴趣。大抵水中鱼类,只尝得出酸和腥。茶枯油味道浓,要麻痹青鱼的嗅觉,非用老黄瓜不可。还有一样,是铁蚕豆。这铁蚕豆也有说法。要铜皮铁骨,一身子硬。拇指大的豆,放太阳下晒干了,用大铁锅,先把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炒热。炒到石头开裂,再把蚕豆倒进去炒。一点水分都不留,不停搅拌。炒好了拿出来,铁蚕豆跟青铜一样,表皮发光,浑然一体,愣是没丁点破口。丢在地上,啪啪作响,铁锤都砸不烂。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铁蚕豆。拿一颗抿在嘴里,含一天都是硬的。以前的苦力巴没饭吃,就带几颗铁蚕豆。等饿了,拿一颗沾点盐,放嘴里舔。铁蚕豆在嘴里上下碰牙齿,也就不觉得饿。关于铁蚕豆,还有个倒斗的小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