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老爷子止住乾坤将:“走,回去睡觉。”
“把头,就这么算了?”
“文物嘛,出土了一律上交,咱们不是知识分子,可也不能让人看扁了。走,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干啥?”
厉学东眼里一丝得逞的笑意。老爷子记在心上,扭头离开。如今已是民国二十八年。这一年中,又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先是周汪二人,正式与日寇高层见面,商议媾和。再有就是滇缅公路正式投入建设,计划下半年开始使用。抚仙湖去年地震,将湖底许多死尸翻到水面。由于人手不足,当局没有妥善处理。如今的抚仙湖满是浑浊的黄汤,再无人间明珠的清澈。一眨眼到了三月,又该是祭水神的节日。今年的白社火、打鱼灯,过的没滋没味,唯独祭水神,重新回来的居民认为要格外隆重。对于人殉,老爷子深恶痛绝。打断了这种没有人性的祭祀,撂下狠话,谁敢祭水神,就弄死谁。厉学东假惺惺站出来附和,给居民普及科学,让他们停了祭水神大典,又吓唬他们这涉嫌故意杀人,要枪毙。居民偃旗息鼓。三月过了一半,祭水神还没筹备,抚仙湖先闹出乱子。有人行船湖上。见以往清澈的湖水浑浊污秽,洒下渔网,青鱼没捕到,渔网被水下的东西缠住。等他跳入水下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抚仙湖水中,站着密密麻麻的死尸。年代已经无法辨认。数以千计的匣子尸立在水中,身躯缠满水草,皮肤长着密密麻麻的田螺,头发随水覆盖了整片空间。捕鱼的吓个半死。回来在澄江城一嚷嚷,居民先不干了。定是没有祭水神,水神发怒。湖中那些站立的粽子,肯定是来接九河娘娘的阴兵。见舆论汹涌,厉学东又换了口风。支持尊重民俗文化,借机抨击老爷子,把阴兵出水的事,扣在老爷子干扰祭祀上,企图逼走他。老爷子看出厉学东居心不良。暗中命赖小疮偷出门环,用假的替代。当时老爷子还是盗门魁首,南方一呼百应,叫来堂口中人,花钱造了几千个秤砣。每个用生铁,重九斤九两,串上麻绳。选善于水性,能白浪起舞的弄潮儿,要他们将秤砣挂在抚仙湖的水尸脚上!秤砣能坠魂。抚仙湖中悬浮的尸体,是邪门的匣子尸。脚上栓了秤砣,匣子尸陆续沉入水域深处,消失在黑暗。看着这些白色水母重新回到湖底,居民的恐慌情绪才有所遏制。老爷子心道,这些匣子尸确实是阴兵,控制着抚仙湖的水文气候。坠着秤砣,麻绳最多几天就会被水下压强扯碎。那时候,又都会浮在水面,脚朝下站立水中。那么多匣子尸,足以遮蔽阴间门户,形成九死绝地。有它们守着,想入滇王城,难!暂时将匣子尸驱回水底,老爷子授意堂口,冲入澄江城把厉学东他们绑了,先控制起来。当老爷子决定动手,才发现厉学东和考古队消失了。门环被他们带走。冥水庙的水鬼塔遗址,还被厉学东挖了一个大坑!“不好。”
老爷子如梦初醒:“这考古队有问题,说不定已经被月门楼掉包了。他们盗走门环,必有入抚仙古城的办法,不能让他们抢先。”
乾坤将好奇:“咱们在这待了一年多,尚无对策可以入城。那伙人才来半个月,有这种本事?”
“月门楼那群人诡的很,我看事不宜迟,咱们也要下水!”
早在国外订了重型潜水设备。卖水肺的告诉老爷子,这种设备可以挡住百米的水压。再往下,就可能出问题。一般的沿海,最深也就七八十米,越往下水压越恐怖。老爷子不是没有试过直接潜水。抚仙湖底部,确实有一大片古代宫殿群。这些建筑外面,都被匣子尸密密麻麻包裹。这些尸体有些是滇国遗民,有些是被处死的战俘,有些是历代被淹死抚仙湖的水鬼。如此多死尸组成阴兵,纵然阎王也胆寒。凡人要想穿过尸阵,便是张四太爷也做不到,焦四来了都够呛。“我们要想下水,怕是不太可能,但每年有一个人,绝对能平安下水,甚至进入湖底的地宫之中。”
老爷子转念一想,找到突破口!乾坤将道:“你说的,是被献祭的九河娘娘?”
“不错。三月的抚仙湖最是凶险,活人下水,极易遭到匣子尸攻击。唯独九河娘娘入水,群尸开道,一直引花轿入地宫。你忘了?咱们参加滇王宴,最后一道主菜,就是还活着的九河娘娘,说明通过祭祀路线,能够进入水下!”
到底是倒斗之王,老爷子的思维真灵敏。祭水神大典,已不知多少年头。打澄江城有人那年开始,每到三月,便选一个身子洁净的少女,为其用香油沐浴,鲜花铺洒,戴凤冠霞帔,献入抚仙湖。滇王只有一个,再大的尸体也经不起宴会那种吃法。地下的滇王宴,主菜其实就是九河娘娘本人,是个替代品。每年被献祭的少女,并非被水神纳为嫔妃,而是被群鬼吃掉!送入宴会时,九河娘娘还活着,可见祭祀路线确实是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被尊为九河娘娘。事实上,澄江居民大多希望自家的女人能被选中,因为那可以拿到一大笔抚恤金,足够半辈子吃香喝辣。民国的黑暗社会,实质上就是人吃人的世道。相比之下,阴天子还比较坦荡,吃人这件事它摆在明面,没有遮遮掩掩。老爷子拿出公家证件,要当地配合。一番搜罗,总算找到个老巫公,花了许多钱,对方才愿意操持。九河娘娘必须用哀女骑龙辇,才能送入抚仙湖。那也是一件古老的物件。其实就是一个密闭的木头箱子,如花轿一般,用两根木杆对穿。没有牺牲无辜的人。老爷子对外宣称找到献祭的娘娘,叫乾坤将赖小疮,三人穿着新娘衣服,躲入轿子内。让老巫公施法,按祭祀的法子,将他们送入抚仙湖!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万一哀女骑龙辇漏水,三人处在百米深的水下,根本不可能活着逃出去。为此,老爷子还把水肺、氧气瓶一套塞在轿子里,以防不测。刚开始,老巫公并不同意。祭水神从来只用女人,哪有用三个大老爷们?你把水神叫来,打死水神老爷它也不愿意啊。老爷子威逼利诱。对方这才勉强松口,在三月底,举行祭祀大典。“按照以往的规矩,九河娘娘不能吃饭了,额,你们三位......”老巫公搞了一辈子封建迷信,从没有如此尴尬。老爷子他们穿上新娘衣服,一边抠脚一边嗑瓜子,水神看见非寒碜死不可。“不吃饭,不得把人饿死?”
老爷子心道哪来这么多封建迷信。老巫公道:“按照规矩,反正是这个说法。水神嫌人间女人脏,不仅要沐浴洗净,头七天连脚都不能挨地,以防浊了身体。而且也不能吃人间的饭菜,只有这样水神才愿意接纳。”
“那你们给九河娘娘吃什么?”
老巫公摇头:“什么也不能吃,如果实在饿的受不了,我们会喂她吃鬼灯檠。”
老爷子心道,这帮人太残忍了,完全是把花季少女活生生折磨死。之所以不让女人吃饭,就是让对方没力气再反抗,祭祀那天任凭他们把花轿沉入湖中。鬼灯檠是西南特产的一种植物。老巫公形容,吃这个东西,阴气重,包括祭祀的时候,要拿十年的鬼灯檠束成把,以菜油浸泡。凡火入水即灭。用菜油泡过的鬼灯檠能发光,拴在哀女骑龙辇上,可照明水下世界。夜叉看见了,便知花轿下来,送九河娘娘入水晶宫,与水神婚配。老爷子暗暗记在心里,吩咐赖小疮多拿点鬼灯檠藏在轿子内。祭水神那天,全城居民都跑去看。送婚队伍累的直喘气,腰杆都压弯了,围着破的城墙走一圈,哭爹喊娘好不辛苦。以往他们送九河娘娘,被饿了七天的女人瘦的皮包骨,浑身只有一口气还在,抬起来轻飘飘压根不费劲。这次不一样。三个老爷们,加几十斤的氧气瓶塞在里面。那重量。四个抬轿的都哭了,暗道这次娘娘比杨贵妃还丰满,不知会不会把水神爷肥死。好不容易将花轿抬到抚仙湖。居民山呼海啸,跪地磕头,祈求九河娘娘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巫公站在湖边,焚了牲畜,念了咒语,让人用牛皮囊围着哀女骑龙辇绑好,慢慢将轿子送入水中。说来奇怪。抚仙湖水域辽阔,犹如大海受着日月潮汐。湖上时常风雨大作,惊涛骇浪。偏偏祭祀那天,万里无云,水面一片琉璃,半点褶皱都没有。花轿一下水,便有一股莫名的吸力,连人带轿子往湖心扯。老爷子他们坐在轿子里,戴好水肺,心情十分紧张。空气急剧往外排出,四下阴冷,整个空间陡然密闭,连声音都被湮灭。轿子沉入湖心,带着老爷子他们犹如无形的鬼神大手,死死往地心伸去!想想每年被献祭的女人,此时该有多么恐惧和绝望。黑水隔绝了声音,空气也被排干。老爷子他们咬住水肺,透过缝隙,不断有水涌进来。水压变大,压得花轿咔咔作响,整个架子都在变形。赖小疮害怕极了,整个人软在乾坤将身上。老爷子扶住两边木框,想站起。忽然手感不对,原来是哀女骑龙辇上的红漆被泡掉,露出一片花白的荧光。三人大骇。轿子并非木头材质,竟是用抚仙湖打捞的千年水鬼骨拼成!这不是轿子,是人骨囚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