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宴的滇王宴吗?”
我点点头。相传此宴冠绝古今,最早由滇王提出,如今的满汉全席在滇王宴面前,跟臭水沟一样。姚俞忠道:“滇王宴汇集天下奇珍,人活着,最大动力就是满足口腹之欲,可滇王宴非同凡响。凡人宴一次,可长生。滇王宴上,有道主菜叫‘蜜人酿’,就取自棺门巫山,由猴居士进贡。”
一听这名字,就知不是好菜。姚俞忠道,最早的滇王宴,本来就不是给人吃的。所以宴会食材,有用人为原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人可以吃牛羊。在更高维度的眼中,人和牛羊没有二般。滇王宴,是滇王企图邀请天神而设立,有道世间罕有的主菜,便来自巫山,就出自我们沿途看见的巨型石罐。并非滇王丧心病狂。《本草纲目》,其中有“人部”,即以人为药材。如人之头皮、唾液、脂肪、血液,皆可入药。二十四孝中,便有父母生疮,儿女割肉熬油,毒疮立愈的记载。在鲁迅的杂文中,也有旧社会用馒头沾砍头鬼的血,治疗肺痨的说法。可见在古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人”可以作为药材,而且疗效不错。滇王宴中用到“人”,再平常不过,被视为大补之物。巫山中的猴居士,尤其擅长一道美味。蜜人酿!因而特别向滇王进贡,筹备那天下第一宴。何为蜜人酿?这在古籍中确有记载:甘甜细腻,沁人心脾,能润肾肺,堪称天下第一香甜之物,滋补之品。治疗跌打损伤,骨折,有奇效。即以人身酿蜜。将活人植入优昙婆罗的虫卵,保其不死,置于石罐内,倒入百花蜜密封。再从头部掏去内脏肠胃,再灌入蜜水,随后用木桶封死。如此静置百年,沉淀酝酿,方才挖出一块色如黄金,芳香扑鼻的“蜜人”。香飘十里,天下再没有比这更香甜更诱人的美味了。这就叫“蜜人酿”,在古代确实能治病,比王母娘娘的裤衩都稀有。京城的皇帝想尝一口,都未必能如愿!巫山之中的猴居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会制蜜人。由滇王给它们提供原料,猴居士把染了虫卵的“蜜引子”养起来,化为蜜块。再进贡滇王,组成滇王宴。僰人也想得到蜜人。便在地谷挖了上千石罐,企图制蜜。这里的痕迹,大都是当年食品加工留下的,可见巫山深处,提炼蜜人的工程之大,有多少蜜人从此地流出!我心中阵阵作呕。人类在恶心自己这件事上,堪称第一。姚俞忠对此颇为淡然。他自称年轻时候,随人上山踩盘子,做散土的活儿,掉下悬崖,困了三月。悬崖古藤之间,有一洞府,瓦棺中便藏着半块窖好了的蜜人。放了百年,蜜里裹着血丝,一条条如琥珀玛瑙,脂肪和皮肉全溶解了。他吧唧吧唧吃下去,那种甜蜜,没有任何文字可以描述。吃了以后身轻如燕,摔断的腿也好了。他自己爬上悬崖。支锅子的掌柜见了他,还以为看见了鬼。姚俞忠知道巫山藏着半页“星象地舆”,早料到我会来。那个和老板,也是他的人。见我们三个被优昙婆罗寄生,姚俞忠便用我们为引子。山中猴居士想再酿出蜜人,必倾巢而出,他再趁火打劫,一网打尽。“好了,我知道的都说完了,该出发了。”
姚俞忠弹掉烟头,说此处没有年代好的蜜人,那些蜜糖封着的干尸不算美食,反而有剧毒。他道:“走吧小兄弟,你也想快点回山救人吧?虫卵一旦入了骨髓,再用蜜人去勾,已经勾不出来了。”
拿胡子等人的性命要挟,我不敢不从。问道:“咱们已经在僰人的棺门里,还要去哪?”
彩线推了我一把,凶恶道:“哪来这么多问题,别讨价还价。”
姚俞忠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他头脑冷静,行事老辣,眼光独到。请来毕摩卜阿骨作向导,便是准备将僰人悬棺一网打尽。卜阿骨仔细检查了死在亡堂的猴居士。并未发现猴王。“猴王不死,咱们必遭报复。所有人进入一级状态,子弹上膛,分三人为先锋探路,辎重放在中间。大家分两翼前进,贴着岩壁走,以免猴王丢石头暗算。”
卜阿骨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姚俞忠翻译:“猴王就在附近,不可大意。咱们暂时撤出棺门,去寻一样工具再回来。”
我问姚俞忠,为何要干掉驴头脸。姚俞忠说,驴头脸知道棺门的一些事情,他派人去抓,没抓到。驴头脸至死不敢泄露僰人埋葬的东西,看来很重要。包括糊涂山人的花坟,只是浮在这个秘密上的诸多尘霾罢了。走出亡堂,两侧嵌有诸多制蜜人的石罐。我和谢小雨看得发毛,架起黄师爷往前。黄师爷后脑还发疼呢,拿烟头烫了止血,出去必须送医院。姚俞忠同意黄师爷离开队伍。以他的地位,拿捏一个老掮客手到擒来,打死黄师爷不敢崩半个屁。走了不到百米,地心雾气甚浓。暗河消失,水流枯竭,大片被水流冲刷,形成波纹的石腔接连出现,组成宏大宫殿。僰人岩画镌刻两侧,展现千年前的土人生活。这时候,黑雾中出现人影。脚步莎莎,赫然是阴兵借道的动静,人影此起彼伏,成百上千,列在地下排成人墙朝我们靠拢。奇怪的是,阴兵只有半个身子。从头到脚被劈成两截,让人怀疑它们的平衡性。卜阿骨道:“猴王的报复来了,聚成团,不要分散。”
姚俞忠喊了声:“听见没?所有人小心了,该死,这猴王城府太深,连蜜人都没把它引出来。咱们屠了它满门,不死不休的血仇。”
黑雾漂浮,出现半个人的身躯。强光穿透迷雾,半人的身躯并非尸体,而是一些青铜薄片剪成的窗花。与真人高矮,在地下越来越多。铜片上,结着一层暗黑血花,不知是何法器。卜阿骨拿出一对牛角、鹰爪,还有半片龟甲搁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焚火占卜。她念出晦涩的经文,不是汉语,根本听不懂。铜片还在靠近,有人沉不住气,子弹射击,那些铜片毫无反应。待到人靠近,铜片翻过来,露出满是毛刺的一面,霎时将人吞噬。我弯下腰看了看。铜片并非杂乱无章,半人的影子组成“天残地缺”的奇门遁甲格局,分明是十死无生的陷地。“啊。”
卜阿骨喷出股血,将燃烧的牛角掷入阴兵中。她脸色惨白:“快跟我来。”
所有人跟着她屁股跑,连姚俞忠都不淡定。那些铜片仿佛有生命,我们此刻被千千万万的僰人注视。它们来自幽冥,死于黄泉......很快,我意识到毕摩的占卜有问题。卜阿骨在带我们转圈,我们完全被困在里面了。谢小雨问我:“你懂奇门遁甲,你来。”
我沉吟道:“此为天残地缺,十死绝境。僰人王设下这套阵法,是以幽灵永世掌控冥府,不怕断子绝孙的报应,狠啊。”
“世事无绝对。”
谢小雨摇摇头,将一枚石头投出去。石头碰在青铜片上,人形的轮廓并无反应,它们只攻击有生命的活物。“肯定是猴王在作怪。”
谢小雨想找猴子,周围黑雾太浓,又有铜片组成奇门,视线难以延伸。卜阿骨慌了,再次占卜,用一块完整的紫河车做祭品。姚俞忠想起了我:“为了救你,我才杀了那些猴子,你别想置身事外。”
我道:“这些铜片究竟是什么,你必须说清楚,否则我家老爷子来了都没用,天晓得它们是人是鬼!”
“它们非人非鬼。”
卜阿骨睁开眼说话了。她的语调变了,像鬼上身被附体:“僰人的古老仪式,与悬棺葬有关。僰人坚信肉身消亡,而灵魂永恒。将尸体放置于悬崖之上,不为地气侵蚀,但灵魂却失去了躯壳,难以长久,便诞生‘取灵’秘术,作为陪葬的一部分。”
“如何取灵?”
“僰人死后,以青铜捶打为薄片,从眉心开始,剪出一个半人影像。取死者眉心、舌尖、耳垂、手指、心脏,五处血液滴入影像,单独放在祖庙内埋葬。铜片滴了精血,与灵魂息息相连,便是‘取灵’,相当于死者的灵魂载体了。”
我点点头。猴王毕竟不是人类,哪里懂得奇门遁甲,阴阳五行。之所以被困在此处,必是僰人阴魂不散,沾染了精血的铜片久埋地下,生出异常之事。“拿壶水来。”
我叫了声。姚俞忠递给我调侃:“我选你确实有眼光,你跟那些二世祖不一样,有些优点嘛。”
我看了姚俞忠一眼,老东西嘴巴挺欠的。将四根棺材钉,按东南西北摆出十字,我在中心挖出一坑,倒入清水,以血为引,又将葵水镜翻出,反射四枚棺钉。地下的铜片太多了。历代僰人的主要成员,都遵循以铜片取灵的秘法,使魂魄与金属相连,单独葬在祖坟内。我们这一进来,捅了坟窝,难怪异事不断。等了片刻,血液沉在水底,我按奇门方位,在地面绘出坐标。这时,指向东南西北的四枚棺钉,开始往同一方向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