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家老爷子确实这么做过。然而一时缺少门路。普通老学究不足以给我们当“保护伞”,这个必须仔细遴选,涉及到博弈术。姚俞忠走了没几天,吴老板通过黄师爷给我打电话。问有一批“黄单金圈子”,我有没有兴趣。我直接拒绝了,说我已经金盆洗手,想我根正苗红遵纪守法,怎么可能跑去倒斗。吴老板解释,不倒斗,改考古顾问。我让吴老板仔细说说。他跟姚俞忠闹翻了,找我很正常。吴老板说,这事啊,跟我从螺蛳城带出的鸦锣有关。他提了几句,对方对我很感兴趣,问我愿不愿意反正。我心道当然愿意。本人身在曹营心在汉,能洗白凭啥不干。问到底啥“黄单金圈子”,值得吴老板亲自打电话。所谓金圈子,乃黑话,表示大活,譬方说王陵帝葬,诸侯巨冢,方才用“金圈”、“金点”加之描述。至于“黄单”,黄色在古代可不敢乱用。表示这趟活并非倒斗,乃是公家组织,考虑影响需要招一批“编外成员”,不好明说,故而需要保密。这在国内的条例并不属首次。发掘马王堆汉墓,上面就请了一批老油子出山,关牢里的参与可以减刑。找墓弄尸这种活,倒斗的确实效率高,而且经验足。比如印假钞的,让专家看,专家未必知道怎么印出来,拿给被抓住的假钞分子一摸,人家就能把工序说个七七八八,属于术业有专攻。我对国内的教授没啥好印象。之前被陈东海坑的不轻。况且一般的专家教授,不至于能在上面替我说话,我表示兴趣不高。吴老板在电话那头强调,普通的教授学者,能有资格让他亲自打电话来说?我一想也对。吴老板那种身价,除了赚钱,就是站队,给上面表忠心。这次人事变动很大,他吴老板以后能不能顺风顺水,就看这次如何表示。所以吴老板也想搞点“公益事业”,捐博物馆算一个。他结识的人,不说权贵,至少有一定红色背景。“此人姓余。”
“哦?”
我心里咯噔一声,竟是那位?难怪了,难怪吴老板亲自来说。这位余教授,确实喜欢研究失落文明和历史谜团。不说他水平怎么样,反正能量真的大。倘若他能帮我说一句,我再努力改造自己,想上岸就没问题。我打定主意,必须加入余教授的团队,倒贴钱都行。吴老板说不至于。人家经费足,也不稀罕我倒贴。那位余教授属于实践派,只看能力不问出身,有编制的混吃等死,不愿意冒险,他也乐意找点野生的编外人员。胡子好奇,吴老板为何对此事如此殷切。吴老板解释,他捐赠的博物馆正在营造,问题缺乏藏品。他这种人很要面子。派人打关系,表示全力资助余教授的考察活动,如果发现了历史古物,在妥善保存的情况下,拿出一部分放到他的博物馆进行长期展出。这其实是一种投资。不管能不能找到重大发现。跟那位余教授有了交情,才是关键。国内是人情社会,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交情很多事就好办了。尽管那位余教授不走政界,可人家的学生、亲戚,那范围太大了。我们打破头的事,可能也就别人一句话就能搞定。吴老板也是这么想的,花钱什么的不怕,只要能建立关系,投资就值了。我也如此想。与吴老板一拍即合。定好了时间,我不敢怠慢,和胡子买了新衣服,重新打扮梳洗,身上还喷了香水,提前一小时到对方家里洽谈。我还以为教授都很严肃,家里放着一摞一摞的书,不是看报纸就是写报告。到了余教授家里,这人挺时髦的。家里不放书,有个小型的高尔夫练习室、台球桌,厨房放的蛋糕机、烤箱,吃西餐喝红酒,还有下午茶。用的智能手机,皮鞋西装,头发抹油,会跳舞唱歌品茶书画钓鱼,甚至拳击,玩的比我溜。和他比起来,我才是退休老干部的状态。我家老爷子吃过公家饭,系统里还有些名气。我大概把我的状况说了,反正能力绝对没问题,国内能找出强过我的,也就两三个。余教授很满意。他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我这人思想觉悟还是高的,心里有原则有正气,聊了几句,跟对方很合得来。对方并非那种毫无本事的高员子弟。学问渊博,谈吐风趣幽默,不拘泥,不固执,接收过西方思想,开明能采纳别的意见,因此很有好感。“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国内最大,在世界上也排的到前五的大流沙干旱荒漠地带。你可以理解为万里黄洋,千年沙海,我们可能面临十天,甚至一个月失联状态,无补给,无后援,无信号。缺水,暴晒,是常事,还有生命危险。”
我当即表态:“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我就是进队伍学习改造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的能力您清楚,不敢吹在沙漠钻石油,打口井问题不大。”
“嗯,我听过你家老爷子的名字,还读过他写的报告,很有见地。”
对方这么来了一句,给我吃下定心丸。余教授比较低调。六十多岁,上面单独给他成立了工作室,这在国内很少见,可见他受到的重视程度。胡子那边,和余教授的学生聊了几句。他们是一个工作室,在正常规章制度的考古工作局以外,这种模式在国内还数罕见,也就建国后发掘的几次轰动世界的考古成果,会考虑成立专项工作室进行研究。看得出余教授的等级很高。聊考古什么的,胡子不懂。专挑一些稀奇古怪的糊弄年轻人。比如怎么抓蛇,怎么根据溪流判断地下矿藏,怎么根据风化年代确立墓碑和神道的位置。他们是理论派,我们是实践派。双方这么一交流,有很多共同话题。余教授的学生对胡子崇拜极了,尤其听胡子说,他用狙击步枪干掉过水桶那么粗的蟒蛇。我让胡子别吹了。不说干掉龙王就算嘴巴积德。见我们相处融洽,余教授表示,他请客,大家出去吃一顿。我道怎么好意思你破费,还是我来吧。余教授摆摆手,他这个人不古板。中国很多大事都是在饭桌谈成的,正好借酒性,他有些事要问我。吃了饭,大家熟络不少。之前那种拘泥感消失,我认识了余教授工作室的学生。发掘员,秦功。修复员,兼通讯联络员,任可,余教授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土质采集员,魏业。后勤保障员,苏俊。数据记录员,汪海洋。绘图员,卫云飞。一共六个人。我和胡子啧啧嘴,心道这才是专业,内部分工明确,各领一军,余教授统筹全局制定方案,难怪这支工作室连上面都重视,屡次斩获嘉奖。余教授表示,我和胡子“反正”的问题,由他去说。胡子当团队的勘探员,我做顾问。至于薪水嘛,还按正常的编制来开。我和胡子高兴坏了,忙说钱不钱没事,主要是将功赎罪,顺便学点本事。我和胡子想清楚了。要干“回访”的路数,手里必须有真家伙。汉玉元青花在内地都玩烂了,根本没有新鲜感,很难销售出去。必须弄点稀奇古怪的,在国宝帮之外另辟蹊径。就想到了西域。那个地方历史悠久,古国神秘,很多民俗文化的东西,外国人都感兴趣。借着这次考古发掘,我和胡子学些本事,按西域的文物,弄一批高仿拉到内地,绝对能打开市场。单留不易在家,我不放心,怕他丢了。便央求余教授把不易给安排一下。余教授大手一挥,让不易跟着苏俊搞后勤。这次进沙漠不同以往,多准备个后勤人员不算过分。余教授透露,这次工作室参与的考古发掘工作,在国内首屈一指。上面极其重视,极其支持,极其关注。国内的事,上了报纸的东西一千斤打不住,连用了三个“极其”,分量不言而喻。没有具体坐标,没有具体方向。只知道大体地点,在鸣沙一带。鸣沙位处西北大漠腹地。人云“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汉使牧羊旌节,阏氐上马琵琶”。说的就是西北大漠,苦寒之所,虽万里荒漠,却自古滋生出辉煌的西域文化。民国时,伯希和、斯坦因等国际巨盗均盯上了文明的摇篮,大肆盗掘文物。说起来,七十六号公馆的成立,也与发掘西北的敦煌遗书有关。相传那片地方,有热风呼啸。夜晚鬼风吹过,沙丘便发出“莎莎”的声音,仿佛地狱恶鬼呜咽,这在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便有记载,绝非以讹传讹。撇开神话故事。国内前三的无人区,纵横数万里,车开到一半就会陷入沙洋,与卫星彻底断绝联系。北边是库木塔格沙漠,南边是柴达木盆地。西边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东边是腾格里、巴丹吉林荒漠。鸣沙被四片大沙漠包围,科考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若非如此,余教授不会破格提拔,点名要一些“具有专业素养”的人员。普通知识分子进去就是找死。哪怕我,听到鸣沙的恶劣环境,也有些凝重。四面八方都是大沙漠,几十万人的部队进去,就像沙盘洒的一滴水,顷刻就干了。只有在那种地方,天地之浩瀚,人才感觉自身的渺小。“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怕不怕?”
余教授笑着问我们。我不服气,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有啥好怕。汉唐时,丝绸之路繁华,终年驼铃不绝,商队便曾横穿鸣沙,将中原的丝绸、瓷器,贩到西边罗马帝国。古人能做的,今人不但能做,还能做的更好!”
胡子拍胸脯啪啪作响,铿锵道:“别的不好说,您让去东,我小胡不敢往西,您要往北咱就往北。多少科研工作者把一辈子奉献给了沙漠,到了没埋进祖坟,我和小虾的思想觉悟也不低。”
“那就好。这次行动,绝端地困难,绝端地危险,不光你们,我这些学生也要做好流血受伤,乃至牺牲的准备!”
古西域大小三十六国,延绵千年,自先秦到隋唐,乃至宋的西夏,西域对中原而言,笼罩着神秘面纱,犹如罩着面巾的曼妙舞女。还记得余教授有事要问我。我表示,保证知无不言。余教授没架子,说讲出来大家讨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