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功的伤势很严重,人已经昏迷了。我提出任可他们原地照顾,我进去探探有没有出口。任可说什么都不敢,她实在是怕了这个地方。卫云飞和魏业也不同意,认为我过于冒失。经过激烈讨论,卫云飞和魏业轮流背着秦功,任可和余教授在一块,我打头阵。想我下的大墓不少,纵然没了胡子不易,独当一面不是难事。便爬进玄武的嘴里,往巨兽肚内探索。这一钻,当真别有乾坤。玄武的肚子里,是一片枯竭的地溶腔。在亿万年前,这可能是一片内海,因火山爆发,大陆抬升形成了沙漠。礁石下的海水在亿万年内枯竭,形成了复杂的蜂巢溶洞。玄武是入口。从嘴爬进去,相当于被玄武吞了,我们一同成为墓主的陪葬品。里面空间极大,不断往地下延伸。周围打磨光滑,我踩到地面,很多柱状物体,是天然的石林。大大小小数千根。小的也有三人合抱粗,仿佛地下立着一片金箍棒。石林之中,还有古海洋侵蚀的水波纹,层层叠叠,极为梦幻。黑岩之中,铸着白骨化的海洋生物化石,脚下一条神道继续向前,延绵不绝。岩石陆续消失。除了石林,脚下开始黏糊糊,多了很多黑泥状物体。踩上去颇有水分,像发霉的海绵。余教授说,海水退去后,少部分外骨骼生物成了化石,微生物和鱼类集体死亡,它们的血肉在千万年后并没有完全分解,形成了这片“肉地”。脚下黑泥极为肥沃。一勺子,比一袋肥料都猛,种地一流。越往前面走,黑泥越稀。里面黏糊糊湿漉漉的也不是水,我看了看,好像油脂一类的,又滑又稠。“夏哥,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卫云飞在后面叫我。我回过头,他道:“我们从玄武嘴里爬进来,现在在这只巨兽的大肠里。”
“你想象力真丰富,现在不是说恐怖故事的时间。”
我板着脸,肉地到后面又逐渐硬化,脚下开始出现人工打磨的石板。卫云飞回头看了一眼肉地,有感而发:“刚才走在上面,我觉得这片黑泥有生命,像人呼吸那样,还有悸动从脚心传到我的大脑。”
“但愿不是妖魔鬼怪吧。”
我并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任可扶着余教授,在肉地踩到一些黑色,类似石头,但一踩就碎,说是某种虫壳更合适的东西。余教授让任可别讲出去。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一团腐化的东西掉在任可面前。任可还没吓到,疑神疑鬼的卫云飞就慌了。他背着秦功,秦功被他一甩,摔进了肉地里,人就没了。我们吓坏,赶紧伸手去泥里捞。黑泥带着一层油脂,很腥,也不知道算不算石油。总算把秦功从泥里挖出来,卫云飞急忙道歉。他用蜡烛一照,从上面掉到他面前的东西,是一只人手!早就干化成壳子。指甲开裂,指尖呈旧棉花爆炸。我举起手电照上去,在一片参天石林的分叉处,离地十几米高,趴着个黑糊糊的东西。看着,应该是一具尸体?“你们在这,我上去瞧瞧。”
“太冒险了吧。”
任可拉住我。我道:“倘若有前辈比咱们早来过,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线索,想起来,咱们也不孤独了。”
我手脚并用,爬上石林。石林很滑,地下千万年造化才长这么高。这片石林的根基,来自白垩纪后期的原生地质层,上面连化石都没了,只有一层碳酸结晶。我爬到分叉的地方。手电一照,那果然是一具尸体。就是,就是太诡异了!并非古人,标准的现代人,死亡不超过五十年。我为啥敢这么笃定?因为尸体身上穿着潜水服,后背还有两个氧气瓶!这太穿越了。尸体卡在分叉的地方,像搁浅困死的。此处还是海洋的时候,恐龙都没来得及称霸地球,怎么会有潜水员死在这。我将尸体推了下去。尸块四分五裂,氧气瓶也瘪了。那身潜水服还完整,摸上去略有弹性,料子不错。“这个人,好像就是咱们国家的人,这种子弹式水肺和呼吸器,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一度在国内普及,后来就停产了。小夏啊,咱们如今落难,但纪律还是要有,怎么能破坏这位前辈的遗体?”
余教授数落我。我痛快认错。说下次我换个方法,把这位从林子上请下来。余教授并非老古董,转头去研究那具尸体。潜水员死在这,确实离谱,这离地下暗河几公里,就算几十年前,也不能有水啊。没找到证件。但可以肯定,属于官方人员。几十年前搞到潜水服和水肺,那就不可能是一般的游客。由于尸体摔碎了,看不出死法。断裂的嘴唇发黑,应该死于中毒,或缺氧。没看出个所以然,我招呼众人继续往前走。肉地尽头,石板路宽大。一座外壳像昆虫的庙宇出现。周围不封不树,看不出陵墓所属何人。庙宇像蝉,和香江那处一样,用螺壳堆砌而成,占地百平米,极为不凡。姑且称之为“蝉庙”。庙前并无石碑或匾额,年代古老,灰蒙蒙积了层灰烬。看到跟鸦鸣国有关的建筑,余教授高兴不已,连饥饿都没了。这座螺蛳建筑,绝对属于鸦鸣国时期。应该是灭国前修建的,属于末法时代,人一看见蝉庙,就产生浓浓的哀伤和悲凉。庙宇没有门。用尸体堵死了入口。尸墙破损,显然有人进去过,不知道是不是潜水员的同伴。事情愈发匪夷所思。余教授打包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国家还没有经费大规模考察西域,更不可能派出潜水员在沙漠考古,那太扯淡了。水里发现潜水员尸体,那还好解释。尸体出现在石林上,难不成飞上去的?我想到一种可能。倘若这事跟部队有关,那位潜水员是军人,出于某种特殊研究在沙漠游泳,那余教授不知道就合情合理。进入蝉庙。螺蛳壳钙化,里面雪白无垢。当中站着一个“人”,双手张开,动作夸张而诡异。人已白骨化。骨骼关节被细小的金属丝线打孔连接,因此还保留“人”的身躯。让人惊悚的,死在蝉庙的这具白骨,简直能被当做妖怪。它的骨骼很大。手臂比普通人大腿粗。尤其它天灵盖的骨骼,很厚,大概有五公分,人类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厚的骨殖,就是骨质增生病变也不可能。如此厚重的骨骼,这种人很难适应地表环境,会因骨骼重量把自己累死。我感到匪夷所思。余教授表示他也没见过。蝉庙的地面凹凸不平。我用鞋子蹭掉灰尘,地砖竟是一张张经过特殊处理,类似琥珀密封的人脸!有男有女,年龄不等。或恐惧,或哀怨,或愤怒,或谦卑。那些脸的表情被完美定格,铸在浑浊的油脂中直至凝固。脸是在人活着的时候扒下来的,为了保持表情鲜活,连麻药都不会打。我彻头彻尾感到一股寒气涌到脑门。我们踩着一地的人脸,去看一具有严重骨质增生的骷髅。怪,真怪。蝉庙内不存在任何文字记录,也没有壁画、符号表述这具尸体,还有地上这些人脸的身份。从螺蛳建筑来看。此地与鸦鸣国,乃至绿洲被螺蛳撑死的尸体,有密切关系。这具白骨,可能就是被处以除忆诅咒的罪臣。犯下有史以来无法想象的滔天大罪,不仅家族遭到残酷抹杀,他本人更囚死在蝉庙内。“不,这不是罪臣,应该是罪臣的儿子之类。”
余教授看过尸体,有了判断。“教授,你有发现了?”
我问道。余教授点点头。确凿说:“鸦鸣国最大的罪人,被称为‘黑鸦金王’。传说这位黑鸦金王天生异象,有三眼,这具白骨虽然怪诞,可它没有三眼,也不具备巫师常年演奏乐器,精雕细琢的手指。它应该是罪臣的直系亲属,工匠用这种方式,诅咒其家族断灭后代,永不超生!”
“罪臣的儿子?”
这具白骨的骨骼比正常人粗三倍。尤其宽厚的天灵盖,最厚处接近五公分,比牛骨都离谱。余教授学识渊博,很快指出尸体的“破绽”。原来,其余骨骼可以变粗,牙齿是没法变的。在畸形粗大的脑袋里,一排细小牙齿,还有换牙长牙的痕迹。从牙齿磨损和生长的情况看,这也就是一具十二岁左右的小孩尸体,余教授猜测为罪臣的儿子,倒也合情合理。任可结结巴巴:“可,可它的骨头,为什么这么厚。肋骨长在一起,像盾牌一样。”
余教授抿着嘴:“大概跟某种祭祀仪式有关。”
我心中有了想法,没有说出去。总感觉余教授有意犹未尽之处,我犯不着知无不言。据我所知,倒有种办法,能让人的骨骼变粗。那就是骨折,不断的骨折!骨折后再愈合,钙化堆积伤口,骨头就会变粗。在藏区有类似的习俗。制作“嘎巴拉碗”,需要人的天灵盖。以此物为器皿,进行醍醐灌顶的密宗仪式,据说天灵盖越厚越大,灌输效果最好。最出名的嘎巴拉碗,应该是元朝杨琏真迦盗宋陵。宋理宗天生头颅比常人大出两圈不止。杨琏真迦见理宗尸身不腐,头大如斗,便以铁枷负尸,将尸骨倒挂槐树上,沥干其中水银,由大元国师八思巴制成嘎巴拉碗,奉为神器。我想,理宗皇帝头骨再奇异,远不如蝉庙内罪臣的儿子。比巴掌还厚的头骨,那么大的天灵,制成碗绝对比任何嘎巴拉还要神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