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水倒在地上,用湿润的泥沙去拍火。纵火人见状,再次从石林空袭。他好像不是人,脚上长了吸盘,不然绝不可能在垂直的岩柱来回攒动。“狗东西!”
见他又要放火,我心中愤怒到极点。竖起拇指,略作瞄准,我将手中电筒丢了上去。那人侧身一避,趁他全神贯注之际,我接连甩出两枚石镖,直袭对方面门。对方惨叫声,从石林摔入火海。他这一摔天塌地陷。将寒蝉尸体组成的防火带砸破一脚。火海像液体一点点溢过蝉尸堤坝,蝉庙附近的地面完全被点燃了,包括螺蛳修葺的庙宇一并化为焦炭。寒蝉祖祖辈辈活在泥下。如此高温,泥土烧成陶瓷硬块,绝了虫卵。无数寒蝉万念俱灰,为种族延续,克制对火和高温的畏惧,以潮水之势扑向火海。以身饲火,灭其根源!人被火焰吞噬,没十几分钟烧不死。卫云飞和魏业还在满地打滚,血管从皮肤下爆开,鲜血带着腐臭味飘散四周,皮肤像丝袜卷曲,一层层可以脱下来。湿润的泥沙终于把他们身上的火盖住。两个人血肉模糊,只有鼻孔还在动,不断往外喷白气。纵火人从蝉尸当中爬出来,在地里挖了挖。奇怪的是,这人身上并没有火焰,也没有被灼伤。我大感意外。那人浑身罩在绿色的工作服里。因常年没有清洗,绿色已经和黑色一样,只有一些缝隙能看到本质。只靠一层污垢,不可能挡住毒火。我心中生异,抄起钢棍冲过去,要抓对方问个究竟。见自己暴露,纵火人扭头遁入火海。万条烈焰吞了寒蝉,无数蝉儿悲鸣,裂翅焚壳化为乌有。唯独那该死的王八蛋,踏火如履平地,愣是毫发无损!对方逃的飞快,转瞬不见。我停在他刚才挖掘的地方,发现泥土之下,有七八个类似黑色灯泡的植物根茎。火焰蔓延,唯独烧不到这边。根茎被高温烘烤,带着股药材的清香味,我当即心头一喜,暗道卫云飞他们有救!这玩意叫乌灵参。治烫伤烧伤堪称一绝。蝉庙前的乌灵参,是从地脉钻出来的,那人摔入火海,竟能马上找到避火至宝,莫非也是寻龙点穴一脉的高手?乌灵参并非植物,实际为有机物在半腐烂密封状态下,形成的菌核。想是每二十七年,便有寒蝉出壳,繁衍之后立即死去,身死壳烂,久而久之形成肉地,泥下多有乌灵参滋长。难怪那人敢纵火,不担心同归于尽,竟是有这些乌灵参做依仗!我连忙从土里扒了几十颗,一串串提起来,让任可捣碎了,将汁水敷在二人身上。又取了老参根,让二人服下。褐色汁水一涂,被烫落的皮肤就粘回去。血止住了,命也保住了。乌灵参本身就是菌核,涂了它的药水,感染概率极小。一番折腾,总算保住二人性命。蝉庙一头,无数寒蝉前仆后继,悍不畏死。不知焚了多少身躯,才将火海扑灭。我心道是非之地,万不敢久留,便扶起瘫软的余教授,招呼几人起来逃命。一手扶人,一手抱着骷哨,跌跌撞撞走了百米,滚烫的热浪冷却了,身后静悄悄的。我心道不妙,回头一看,便目瞪口呆。卫云飞和魏业不见了。任可站在黑暗里,眼睛直勾勾往我这边瞧。我心中没由来冒出股火气,刚要叫他们过来,谁知任可扭头就往黑暗跑去,根本不在意我的警告。我和余教授愣住了。我下意识要冲过去阻止任可,衣服被人一扯,绊住了脚。“夏大哥。”
秦功哆哆嗦嗦立在我身后,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我心中打突。秦功明明不省人事,怎么眼下活蹦乱跳了。余教授拿过电筒,往秦功脚下照去。接着他喊道:“秦功,你怎么没有影子!”
我大骇,看来秦功并非活人。谁料秦功反问一句:“你们不也没有影子?”
我才发觉附近很黑。不同于古墓的漆黑,乃是混沌寂灭的状态,连石林都不可见。我护住余教授,上下打量秦功,秦功脸色蜡黄,精神状态相当错乱。讨厌被我们这么注视,秦功骂骂咧咧,突然触电般笔直,嘴里喷出几个字:“他来了!”
“谁?”
“就在你后面!”
脊背刮来冷风,一道寒气直逼我大椎死穴。饶是我身经百战,此刻也反应不过来,不得已推开余教授,扭身结结实实挨了下。胸口一陷,我便飞了出去。口鼻遭到气压捶打,仿佛爆裂,流出大量鲜血。对方袭击了我,弯腰去捡地上的骷哨。那是供奉在蝉庙的祭物,应该跟打开鸦鸣国的神秘门户有关。余教授年迈,面对此情此景根本无法阻止。本以为对方要得逞,不想混混沌沌的秦功突然发疯。他双目赤红,有种鬼上身的狰狞,大手拍住对方肩膀,与那人扭打。纵火人三番五次要杀我们,我也动了真火,从地上爬起,加入战团。那人身手矫健,用的居然是巴西柔术的路数,下手阴毒,专锁关节,攻死穴。秦功不知疼痛,身上挨了几下,换普通人早废了。我看秦功和纵火人都有问题。那纵火人浑身冰凉凉,愣没活人的阳气。拖住余教授衣领,我一跺脚,就想跑路。余教授不愿放弃学生,他抱起鸦锣砸过去,结结实实焊在纵火人头顶。纵火人脑袋一瘪,趴地上没了动静。秦功疯疯癫癫坐起来,嘴里爆发女人凄厉的呼声:“他死了,他死了,啊,没死,我们要死了,我们会被他害死。”
“你是不是疯了?”
我忍不住问。余教授泪流满面,没想到几个学生搞成这幅模样。说话间,纵火人从地面爬起,又来抢我们手里的乐器。我愈发笃定对方并非活人,当然,秦功怕也有些问题。“余教授,你和秦功快走,我来断后!”
指望这帮老弱病残和歹徒搏斗,无异于送死,我主动承担这个任务。余教授吓呆了。半晌才扶起秦功,动作迟缓。我心中焦急,那纵火人却停下,翻着死鱼眼。对方罩在工作服里,除了眼连头发都没露出来。“余教授?哪个余教授。”
对方问了句。秦功的脑子似乎真的出了问题,口齿不清喊道:“还几个余教授,当然那个余教授了。”
“那你可知左教授?”
对方没头没脑问了声。我心道,怎么又冒出个左教授,是不是还有个右教授,前面再出个上教授。谁料余教授非常激动,连忙追问:“左山风那老鬼吗?”
“呼。”
纵火人没再攻击我们。半晌,他突然跪下,泣不成声:“我就是左教授的学生,呜呜,多少年了,我终于等到组织来接我回家。”
说罢,对方脱掉脑袋的面罩。一张东方面孔露出来,皮肤黯淡无光,与布满灰尘的死尸没有两样。我心中戒备到极点。对方突然跑出来认亲戚,打死我都不信。谁料余教授这种学究非常天真,主动走上去扶起他。那么近的距离,出了事我根本没办法斡旋。余教授道:“我,我好像见过你,你是左老鬼的关门弟子,叫,叫陆。”
“陆博学,就是我!”
纵火人点点头,喜极而泣,说没想到真是余教授本人。秦功傻愣愣坐在地上,鬼上身似的,发出阵阵冷笑。他脑袋在渗血,可能刚才逃命过程伤到了脑垂体。“等等余教授,这个自称陆,陆什么玩意的,刚才想放火烧死咱们,眼下卫云飞他们还生死不明呢。”
“这都误会,我以为你们是那帮苏特务。”
陆博学说话古古怪怪,仿佛活在上个世纪。余教授泪流满面:“你失踪有三十年了啊,怎么在这。左老鬼,唉,到底咋回事,我永远忘不掉左老鬼的死!”
陆博学主动放下武器,跟我道歉,说刚才属于误会。我不是小孩,对方哄我几句我就信了。余教授听到左老鬼的名字,失去了自我判断,缓了一阵才想起还有三个学生下落不明。陆博学摇摇头,说这件事他无能为力。秦功又发疯了,喊道:“死了,都死了,我看见他们的尸体了,就在你们脚下。”
“别乱说,否则我把你绑起来。”
我威胁一句,随即让陆博学老实交代。陆博学叹了口气。他脸上满是胡茬,头发的油脂结成绳索,皮肤坑坑洼洼。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具尸体,半晌才开了口。“余老,这件事说来话长,这些年,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持,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向组织证明清白,并把老师的科研成果向组织汇报。那么,我们的牺牲就有意义了。”
“好孩子,别着急,你慢慢说。”
问了卫云飞他们的下落,陆博学表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了。这并非他杀了卫云飞等人,而是这地方有问题。蝉庙附近,有一只可怕的东西。任何进入这里的人,都将被它盯上,哪怕死亡也不会停止。事情,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不,时间甚至更早,差不多在建国后不久。部队大规模打击西北的土匪和流寇,国际形势复杂,不知多少敌特对西北边陲蠢蠢欲动,暗中煽动叛乱。那个时期,财政捉襟见肘,考古工作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最早接手西北考古大局的,是余教授的忘年交,左山风。也是一名教授,但成分不是很好,早先在特科一组效力。听到“特科一组”几个字,连我都不得不摁下对陆博学的敌意,听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