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杨芝草没太当回事。自古皇帝为了宣扬天命，无不说自己神佛转世，受命于天。武则天还说她有弥勒佛身，康熙吹自己九世转轮圣王，还比较谦虚。张尽忠让人进入偏殿，把地板都挖出来，看有无密道。自然一无所获。众人退出去，再找别的线索。王绍义惊鸿一瞥，却见无人的偏殿灯火通明，真有种佛堂圆满的意思。“你们把电筒忘里面了？”
王绍义问。四十年代，电筒绝对是稀罕货，若非盗皇陵，谁舍得装备啊。众人摇头。关会增推门进去，原来偏殿四角，燃着莲花灯。张尽忠皱了皱眉，不悦道：“快把火灭了，附近都是砖木结构，经幡又多，万一走水，少不得火烧连营。”
关会增依言灭火，退出偏殿。众匪走下明楼，有人抬头一看，楼顶火光摇曳，偏殿之中，灯又亮了！张尽忠不耐烦，认为关会增压根就没掐灭灯火，便让张森跑一趟。灭个火而已，算啥大事？张森去了几分钟还没回来，张尽忠意识到出事，先把枪拿了出来。众人上楼一瞧，张森昏死殿中，群佛阴鸷面孔，森森在墙上注视着他们。张森的后脑破了，不知被啥玩意砸了一下。张尽忠怀疑有人黑吃黑，不由动了杀心，穆树轩对天发誓不知情。杨芝草走入偏殿，灯火还在燃烧。“怎么？”
见杨芝草脸色不对，王绍义走过去问道。“灯油不对啊。”
灯盏里面黑黢黢，像倒的醋，还有股怪味。“皇陵长明灯，要么用的供佛清油，要么采的南海鱼油，这油我倒没见过，还是满的，仿佛刚才有人添过。”
王绍义道：“许是年深日久，油脂过期了？”
“不太像。”
杨芝草感觉偏殿氛围不对，退出去，撞在张尽忠身上。张尽忠因张森的事大发雷霆，他有枪有权，不怕搞鬼。王绍义劝张尽忠稍安勿躁。倘若土匪黑吃黑，岂会只把人打晕？想来这明楼之中，另有玄机。除去众匪，只有墙上的八十八佛，难道某位佛祖看不过眼，显灵把张森打昏了？用烈酒把张森弄醒。张森语无伦次，说他看见偏殿之中有一厉鬼。厉鬼的手有几米长，除了血红的小手，看不见躯干和脑袋。血手捏着火流星点燃莲花灯，他让那手拍了一下，便不省人事。众匪将偏殿里里外外搜过。并未看见所谓的厉鬼，再说什么厉鬼只剩一条手还能作祟？杨芝草不动声色，熄灭了莲花灯。留下王绍义几人等在门口，过了几分钟，房间真有人重新把灯点燃。等土匪破门进去，点灯的人消失不见。难不成真撞鬼了？众匪拿上大竹竿，守在偏殿，这次倒没人来点火。只要人一离去，偏殿莲火不绝，里面的灯油永远燃不空。你道是啥妖魔作祟？杨芝草王绍义轮流蹲守三天，点火的，竟是房梁上，一只三足金蟾！大如脸盆，浑身铃铛一般的金疙瘩，腮帮子像气球鼓老高。打晕张森，鬼手点灯的元凶，其实是金蟾的舌头。金蟾舌头足有两三米，往外一吐，便如一道红光冲入霄汉。至于灯中的灯油，其实是金蟾毒疙瘩分泌的蟾酥，能做油脂燃烧。金蟾喜暖，栖息偏殿房梁上，非有火光熏照才觉安逸。张森闻讯赶来，要开枪打死金蟾。众人急忙阻止，连张尽忠都不提给兄弟报仇。金蟾在民间是祥瑞，何况三足，那便是成了地仙的物件。大清没亡时，明楼大殿日夜有铁棒喇嘛诵经，梵音不绝，焚香如云。金蟾饱受佛音，开了灵窍，受了香火，自有修为，不惧人类。王绍义握有斩仙剑，斗老魔时，剑锋卷刃，好歹能用。取斩仙剑吓唬金蟾，偏惧此物。金蟾离了房梁，百年来头一次出门，蹦入月牙城内。众人追赶。传说三足金蟾能聚宝，想来这东西，知道天窗所在！唯恐王绍义用斩仙剑断了自己性命，金蟾连蹦带跳，离开月牙城，绕宝顶封土，最后停在一片乱石堆前。众匪七手八脚挖开乱石，竟然一条斜窄陡坡，早先为景陵的排水渠。秒啊。天窗并非直上直下，顶端连着排水渠开凿，纵有督陵官员巡查，也可瞒天过海。王绍义喜不自禁，命人挖开沟渠。按理说，景陵的排水系统非常完善。雍正继位时，就注意到东陵地下水位极高，地宫有水淹之患，因此水渠挖的极深极宽。可景陵水淹下邳，预留的排水渠竟然没有发挥作用，实在让人想不通。往下挖了七八米，揭到宝顶封土的沙层，排水渠一拐，露出天窗的位置。土匪顺着天窗挖掘，竟从连着排水渠的地方，拽出一具前朝女尸！女尸泡在臭水中，面目全非。皮肉松散，一碰就如死皮往下剥落。身着前朝宫娥服饰，头戴绢花，缀有珍珠，均烂得如泡沫一般。手指带有玛瑙、蓝宝石戒指，也让臭水泡得污秽，毫无宝气。未免诈尸，众匪用铁钩勾住女尸脊背，麻绳捆了咽喉，将尸体从排水渠的分叉拖出来。难怪景陵积水严重，排水渠塞着个死人，水能流出去才见鬼。女尸身着六层大殓之服，若非年代太早，又泡在水中，浑身珠光宝气，光彩动人。自明代以来，皇陵废黜人殉，不知为何这女尸横在沟渠。倘若是嫔妃，该有棺椁埋在后殿，若殉葬的婢女，这身打扮可不一般了。据皇陵府志记载，景陵地宫埋了六人。分别是康熙皇帝、四位皇后、一名皇贵妃。杨芝草来看过，女尸不属于已知的六人，看身上装扮，大小也是妃嫔了。尸体从沟渠拖出来早已面目全非。见了尸体，旁边的三足金蟾面露哀恸，眼珠垂泪，竟跪在尸前磕头。随即遁入草丛，消失不见。王绍义恍然。想来这三足金蟾，是女尸养的宠物。主人卷入残酷的宫廷争斗中，皇帝驾崩，做了殉人，埋在地宫偏殿。不知怎么，找到工匠挖的天窗，想顺排水渠爬出来。爬到一半，赶上外面暴雨，地下水顺着排水渠蔓延，将她活生生呛死在管道内。三足金蟾恋旧主不去，在明楼休眠，希望有朝一日再见旧主一次。杨芝草大呼可惜。倘若抓到三足金蟾，可比几百两黄金值钱。王绍义劝他别节外生枝，忙活这么久，连地宫都还没进呢。女尸遇空气，像面团的肉身愈发肿胀。土匪把女尸翻过来，才知女人活殉时，身怀六甲，难怪一定要死。女尸身上背着一个锦布包裹。本就大肚子，还带着财宝，排水渠再宽也不够用。关会增捏着鼻子，木棍将包裹挑开，里面塞着一件龙袍和龙靴。王绍义点点头，看来这女人死的不冤，临了还想母凭子贵，继承大统。尸体从排水渠拖出来，肚大如瓜，腐肉开裂，竟有鬼产子、活诈尸的征兆。王绍义祭出斩仙剑，朝女尸劈去。剑刃卷了，不甚锋利。连砍数十下，将女尸从肚脐劈成上下两截，臭水横飞。就着隆恩殿里的香油，土匪一把火将女尸烧了。女尸身上那些珠宝让尸油裹成琥珀，凝在一块，大部分烂掉，没烂的也拿不下来。天窗连着排水渠打通，王绍义会七十二变缩骨功，便由他先下去探路。从天窗摸进去，恰好是地宫偏殿的位置。女尸生前到殉葬都没个名分，悄悄埋在里头，棺椁都不曾备下。按照官员的计算，地宫大门一封，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耗光里面的氧气。下到偏殿，王绍义打开电筒，底部只有十多厘米的积水，问题不大。从偏殿出去，石雕的五座龙椅、宝床、玉册、皇封。出去是中殿，即紫禁城的交泰殿，再往后是后殿，放棺椁的地方，中间有两道券一道八千斤石门隔断。地宫之中阴冷潮湿，水汽朦胧。能见度不足两米，口鼻呼的气都成白烟。不到几分钟，电筒前面的镜片进水，很快就不能用了。王绍义心跳加速，忙不迭点燃火折子，四周阴暗，只剩身下半米多保持一圈红光。留在偏殿不敢出去。这地宫着实邪性的很，墙上还有女尸人油流下来的印子。向外面打了信号，关会增等人跟着下来。张尽忠和张森也下来了，怕有人私藏九龙玉杯。偏殿不算大。人一多，浮在地宫的地下水愈发浑浊，水汽凝重，怎么都撕不开。偏殿本来有几口楠木的箱子，让水泡烂了。没啥冥器，基本是皇帝的衣服、五谷、牛羊等。土匪按捺不住心中贪婪，贪欲战胜恐惧，提煤油灯瑟瑟进入中殿。中殿就是地宫中间的位置，不上不下。对面还有一座偏殿，里面倒是放了许多瓷器、贡碗之类，大部分让地下水泡得变色，角落结满了蛛网虫卵。中殿除了一些大石头，并无宝物。后殿的门一时打不开，众匪决定先去前殿摸金。中殿到前殿，门后的自来石挪开就能过去，毫无阻碍。谁知这一挪，又出了怪事。嘎嘎，嘎嘎。石门一开，响起一阵吃蚕豆的动静。有啥东西碎裂，啪啪响个不停。起初王绍义没太当回事，只当门轴老化。把自来石挪开，前殿的积水比中殿深，一下到了腰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前殿积水，赫然泛着殷红，如血水般。四周刻满宝幢经文的墙壁，也如沾血般红扑扑，还在往下流淌。本来刻了四大天王的浮雕。脚下还有大藏经、如来经、宝相经超度。不过这些沾了血，红得发光，看上去妖异邪祟，完全没佛道的神圣感。土匪面面相觑，没见过这种阵仗。前殿底下是血海，周围是血墙，纵然张尽忠心里也打鼓。会不会是那个逃出去的妃嫔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