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邵甫没有想到林七巧会在今天出院,他更没有想到林七巧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更何况还是在他疯了似地到处找她的照片的时候。江邵甫看着门框上巧笑倩兮的林七巧,他甚至觉得林七巧失焦的目光别有深意,以为她看透了自己,不由得心虚起来。“江总,你这是?”
林七巧走进了他。她用手指了指,屋子里乱成一堆,仿佛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洗劫。“你病好了?”
江邵甫并不回答她,他抽出一支眼来,眸子一沉,吸了起来。这是江邵甫惯用的伎俩,每当他不能完美地掌控自己的表情的时候,他就会抽出一支烟来。这是掩饰的道具,也是他恢复镇静的良药。“好了。”
林七巧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他们的对话极其简短,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目光交接中,已经过招了好几个回合。两个人,谁都不肯服输。“我明天就会搬出去,这里收拾一下就可以安排下一个小姑娘住进来了。”
烟雾缭绕中,江邵甫抬起了不可思议的眼睛,那里面还氤氲着怒气。“如果不喜欢这有我的痕迹,你可以重新装修一遍,抑或者把这卖了换个别的地儿。”
林七巧以为江邵甫是嫌弃她住过这里,满不在乎地说。这种不在乎是装出来的,装过头了,反而给人虚伪的感觉。“林七巧,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男人先是心虚,后面又涌起一股怒火,还有隐隐升腾的分离之痛,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使他失控了。他不想羞辱她的,毕竟他们已经结束了,可是那些话却从他的嘴里溜了出来。林七巧为的不过是将自己伪装和包裹起来,为的是她可怜的自尊。豆沙包喵喵地叫了起来。动物多灵敏啊,即使听不懂人们说什么话,依然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看似平静的谈话中蕴藏的火药味。林七巧走了过去,把豆沙包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在医院的这段日子,她还是挺想这个小家伙的。豆沙包应该也想她了,一来到温软的怀抱立马不叫了,温顺地用头蹭着她的下巴。“饿了吗?我们来吃点东西……”林七巧抱着豆沙包走出了卧房,也走出了剑拔弩张,一点就能着的“战场”。多亏了这只猫崽的台阶,避免了一场不欢而散。林七巧蹲在地上,看着整张脸都钻进猫粮盆的豆沙包,她感到深深的庆幸。如果不是它,她应该会跟他犟起来的。就在林七巧在阳台守着豆沙包的时候,江邵甫走了。甚至连一个程式化的“再见”也没有。林七巧的耳朵机警地树立着,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以及门扉“嘭”的关上的声音,毫无遗漏地被林七巧捕捉到了。她一直保持着注视豆沙包的动作,尽管她的心已经跟着江邵甫飞走了,林七巧自嘲地一笑,说:“再见了……”她的声音极轻,像是对豆沙包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轻轻悠悠的话如同一只羽毛毫无气魄、也无分量。……不知过了多久,林七巧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的腿早就僵硬了,起身的一刹那,眼前一黑差一点摔下去。就像是陆施然说的那样——她是仗着年轻,很多问题都没有显露出来,其实这具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可是林七巧知道,这些问题已经显露出来了。她已经不再健康了。林七巧把自己的箱子找了出来,简单地收拾了几件东西,就开始了大扫除。她这是在赌气呢,江邵甫不是嫌弃她留在这件屋子里的气息吗?她当真了,她要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要抹去自己所有的痕迹。林七巧怎么也想不到,她负气的行为竟会有“意外的收获”。当时她正跪在酒柜周围的地板上,一手毛巾,一手消毒液,不远处还放着一只盛满水的桶子。她专心致志地擦着红木地板,俯下的小脸上不断地掉下晶莹的泪滴。泪水“啪”地落在地板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水花。林七巧捏紧了手心的毛巾,很快又将水渍擦去了。地板光洁如镜,仿佛刚刚在空中一闪而过的水线不曾发生过一样。她正擦拭着酒柜下的边角,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就像绝了堤一般,簌簌地向下落着,林七巧吸了吸鼻子,更加卖力地擦起地板上的泪渍来。猛然间,她觉察到手上的触感不对,便顺势一摸,从边角缝里摸出了一张照片来。她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目光好像是焊在了上面一样。扑通——手中的湿毛巾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消毒水也滚到了一边。在那照片上,一个女孩穿着绿色的迷彩服,头上带着略大的军帽,正专注地看着什么。而那个女孩,她是认识的。林七巧的手一抖,心猛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她用手压在自己的胸口,感到一种虚幻的感觉袭上心头。在最初的几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是深处在白色的浓雾之中,除了满眼的惨白,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照片上的人,是她自己。林七巧目光灼灼地看着照片上的人,那是大一时候的自己,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甚至比她人生的分水岭还要早。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了上去,那上面的女孩圆润可爱,脸上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眸子晶莹黑亮闪着纯真的光芒。她几乎不敢认了,那么美好的姑娘竟然是自己。她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那张脸下颌尖细,没有了圆润的迹象。她早就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