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我爸的电话吗？”

张林林拿着毛巾在林七巧的身上不断擦拭，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门口的江邵甫。江邵甫明显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像敷衍小妹妹一样，说：“恩。”

张林林的嘴上浮现出一丝并不显见的微笑，她站起身来，换了到另一边给林七巧擦身，在动作的空当时机快速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江邵飞，他的脸色很是难看，神色惊诧地望着自己的大哥江邵甫。“我来吧。”

江邵甫走过来，俯身对张林林说。张林林识趣地站起来，腾出地方。江邵甫接过毛巾就要继续，林七巧一躲，推辞：“不用了，已经好了。”

嘴角一撇，半湿的毛巾被扔到了远处的地板上。林七巧觉得眼中发涩，像是躲在壳里的蜗牛一样，沉默地低头吃菜，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细细发抖。江邵甫看到了林七巧颤抖的手指，黑色的楠木筷子几乎夹不起东西来，疏离地目光很快移开，他从裤兜里抽出一支香烟，往手里一道，抽出一支香烟，然后啪地把烟盒甩到桌子上。下巴微微一抬，目光指着江邵飞，说：“抽一根？”

江邵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林七巧的身上，听到江邵甫跟他说话，怔怔地摆摆手，说：“不了。”

“大伯母的病闻不了烟味，邵飞哥就把烟给戒了。”

张林林抢着辩白。江邵甫的父亲江百成一共有两个老婆，明媒正娶的是江邵飞的母亲胡伊梦，张林林一直称她为“大伯母”。江邵甫的母亲董阿岚则是“小伯母”。江邵甫比江邵飞大五岁。因为早在江百成跟胡伊梦结婚之前，江邵甫已经生了下来，江百成和董阿岚是同乡，在乡下摆过酒席，他们两个的婚姻只差一张红色的结婚证。江百成是一个脑子很活泛的人，并不安于寨子里平淡的生活，在江邵甫刚刚断奶的时候，就告别娇妻幼子进了城。他生的高高大大，样子也帅气，再加上脑子聪明会办事，很快就赢得了大老板女儿胡伊梦的芳心。胡伊梦是独女，她的嫁妆是胡父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业，那也是江百成后来飞黄腾达的基础。江百成和胡伊梦结了婚，几年间他从未间断过给董阿岚母子寄钱，却一次也没有回去看过。直到五年后，胡父去世，他才把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接到了身边，那一年江邵甫五岁，江邵飞刚刚出生。听张林林提到江邵飞的母亲，江邵甫的眸子一暗，手指微曲，掸了掸烟灰，发出一身沉闷的“恩”。“刚才聊什么了，在外面听着挺热闹。”

他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张林林的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回答：“我跟七巧姐说你当兵的事呢，那时候好多年见不到你，也就在Z大趁你出来做教官的时候看过那么一次。”

江邵甫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七巧姐可吃惊了，不过也是，你现在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要不是我亲眼看到过，我也不敢相信你穿过军装！”

“都是陈年旧事了，提它做什么。”

江邵甫捻灭香烟，冷冷地说。林七巧的嘴里正含着一块鱼肉，刚刚嚼了一下，就有种说不出口的作恶感。她不得不放下筷子，此刻手脚已经虚弱无力了，端起一杯白水，大口喝了半杯。江邵飞看到林七巧脸色苍白如纸，便忍不住关怀道：“七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江邵甫和张林林闻言都转过头来看她，林七巧张了张苍白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江邵甫撩开她黑长的发丝，一张惨白的小脸露了出来，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我送你去医院。”

林七巧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瞬之间被抽走了，她此刻只剩下了一副皮囊，便靠在江邵甫的身上点了点头。可是刚一起身，胸腔里翻滚的胃液便猛地往外涌，林七巧紧紧地捂住嘴巴，推开江邵甫疯了似地钻进卫生间。就像是拧到最大的水龙头，不久前吃下的东西稀里哗啦全吐了出来。等江邵甫追着进去的时候，他看到林七巧抱着马桶呕吐不止。“漱漱口。”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七巧的眼前多了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子。她接过来，将口腔中残留的呕吐物清洗干净。都吐出来后，身体一下子轻松好多，渐渐恢复了力气。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进包房，张林林眼角下耷，含着怪笑，江邵飞则一脸铁青。“大哥，没想到你还挺厉害，这是要双喜临门的节奏啊！”

张林林笑嘻嘻地打趣江邵甫。林七巧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原来张林林以为她是怀孕了。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错。孩子，一想到自己的肚子里可能有了一个小生命，林七巧下意识地抚上她的肚子，那里曾经孕育过两条小生命，都没有活下来。她甚至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她以为这个孩子也会像以前一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她而去。猛地，一个宽厚的大掌覆在她的手上，林七巧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江邵甫坚定的眼神。那一刻，林七巧看到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又明亮又温暖…………这一顿饭，林七巧吃的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的飞速往后倒退的风景。她还记得，同样是这辆车，这个座位，江邵甫拉着她的手，对她许诺——“我所做的都是为了那一天。”

为了他们白头到老的那一天。那时候，她满心的感动，现在却觉得有些心酸。不过是一顿便饭的功夫，她仿佛老了好几岁。觉察到林七巧的异样，江邵甫腾出一只手来，略显粗粝的手指刚刚碰到她的手背，林七巧便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