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巧一直坐在沙发上等江邵甫,不知不觉时针已经指向了12点,在滴答滴答的走针声中,眼皮不断下沉,她最终还是搂着抱枕睡着了。江邵甫回来的时候,看到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过去,林七巧果然蜷缩地睡在那里。他就站在林七巧的跟前,从上而下俯视她的睡颜。长睫温柔地向下搭着,投下一小块阴翳。奶白色的皮肤在灯光的沐浴下印上了一层蜜色,安馨宁静。只是她似乎睡得并不安宁。搂着米白色的抱枕,似乎是在紧紧地抓住它,不想让它离开。半边脸陷在阴影之中,眉毛微微蹙起。江邵甫只觉得心中憋闷,仿佛有一口浊气憋在气管里,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拽住自己的领带,不耐烦地松了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是听到林七巧去祭拜自己的父母,他就不受控制地发起狂来。在他自己看来,他也是疯了。那件事就像是一只羽毛,吹落到他早已重负的身上。自从得知江邵甫想要跟林七巧结婚以来,江百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甚至把他拽到董阿岚的遗相前,啪啪甩出两记响亮的耳光。江邵甫抿嘴看向镜框里那张宁静安和的脸,忍住泪水。所有的人都不支持他。甚至有人对他说,“那样的货色,漂亮是漂亮,一个二手女人,娶回来你不觉得丢人吗?”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坚持,可是他渐渐支撑不住了。江邵甫认真地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林七巧去墓园的事情对于他不过是一个由头,他借题发挥把心中的压力都发泄出来,变成淬毒的火箭都射到了林七巧的身上。沉重的头垂了下来,尽管不愿意承认,他始终都是个懦夫。就像他被父亲接到城里的时候,他和母亲被安排到了别的住处,等江百成哪一日大发善心来外宅里坐坐,他眼睁睁地看着,亲耳听着,江百城握着砖块大的大哥大,对着里面的女人说:“老婆,我今天不会去吃饭了,有一批货出了问题……”他甚至不敢吭出声来,不敢替母亲出头,不敢质问他的父亲为什么要把他们丢在向下,多少年来一个电话都没有。月光惨淡,倾泻入屋。躺了一会,他忽的觉得冷。江邵甫愣了一会,想到,也对,都要冬天了。窗外冷风吹动寒枝,吱呀作响。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蜷缩的小人,心口某个地方一震。江邵甫抓起床上的羊毛毯,黑暗之中朝那处暖光走去。……林七巧猛地睁开了眼。她做了一个梦,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手捧鲜花,笑容暖若春阳,朝她走来。她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面目,睁开眼就是空空荡荡的客厅。除了一团柔光外,四周都是黑色的夜。那一刻,她迷迷蒙蒙地还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觉得自己被丢进了荒无人烟的岛,泪水立刻堆到了眼底。身子下意识地朝沙发深处躲,一只手跟着向后探,触手碰到一团柔软,她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白的的羊毛毯。这条毯子?林七巧怔怔地盯着它,恍然明白。她屏住呼吸,走出窄小的光圈,在黑暗之中缓慢前行。根据记忆,摸索着推开了卧室的门。那里面没有开灯。黑色的世界,有惨淡的月光,有火亮的一点烟火。她靠在门框上,盯着烟丝灼灼的光亮,沉默不语。听到声响,江邵甫抬起头。他刚吸了一口烟,烟草灼烧的味道在口腔和鼻腔中缓慢散开,凉丝丝地滑进咽喉。看着他在黑夜里孤独地吸烟,林七巧突然不想再计较他跟陆曼的事情,眼眶泛红,如果开灯仔细地看一看,两只眼睛像红色的兔子眼。她看见夜色里沁出一团灰白色的烟,渐渐逸散,最终消失在半空之中。吸着鼻子闻一闻,还能嗅到浅淡的灼烧味道。“那个羊毛毯,是你帮我盖的?”
隔着黑色的夜,他们默默注视良久。林七巧最先沉不住气,一手扣住门框,浅浅地开口。不知是不是在沙发上着了凉的缘故,嗓子里仿佛含着什么东西。“恩。”
那点火星在黑色的幕布上划出一道红亮的线,林七巧知道他吸完了一整支。紧接着,她听见悉悉率率的布料翻动声。“别吸了,对身体不好。”
话甫一出口,林七巧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像个管家婆,慌忙低头。她不安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不过是一团黑罢了。她听到一股低沉的笑声。“过来。”
仿佛被人施了咒,怔怔地走了过去。不久前她还下定决心,如果真的不爱,她会果断地离开。可是现在,才过去了几个小时,一见到江邵甫,她就把自己的决心抛到了九霄云外,陷入他的声音和看不出表情的脸中,恍恍惚惚,找不到自己的理智。“你不是说,喜欢我吸烟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