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纷纷扬扬的碎片，林七巧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那是她的支柱，被江邵甫毫不留情地毁灭了。“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随时会发病的女疯子吗？”

江邵甫异常冷静，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天气和花草那样稀松平常的事情。林七巧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没有想到江邵甫会知道，毕竟，每一次她都很小心。跟林七巧一样，这种互相伤害的话一旦说出口，之后更难听的说起来便容易了许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事就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再做什么，不就是用针扎自己的手吗！”

他猛地攥在她的手腕，用力一拽，把她整个人拉倒自己的身前。男人的力气本来就大，更何况是发怒的男人。在林七巧看来，此刻的江邵甫就像一只毛发竖起的野兽。本来她就快要戒掉的，从墓园回来以后江邵甫像变了一个人。林七巧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胡思乱想，最后不得不重新找出被自己锁在柜子里的缝衣针，像是戒毒复吸的瘾君子，又扎了下去。目光停留在五只白净的细指上，那上面有密密麻麻淡褐色的圆点，也有前几天留下的针孔，甚至还残留红色的小血痂。林七巧羞愧地将头深埋。这一刻，她内心最阴暗的东西被无情地揭开，血淋淋地又疼又耻辱。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肯服输，前面林七巧毫不客气地揭开了江邵甫的伤疤，现在他就以牙还牙狠狠地往她的心口插了一刀。“你都知道？”

她难以置信。林七巧泪眼汪汪地看着江邵甫。在纸片飞扬的前一刻，她在强装，装出一副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模样，透支精力也要逼江邵甫正视她的问题。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原形毕露。其实，她也是改变了另一个策略。强攻不行，只能示弱。有做戏的成心，可真心也在。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江邵甫，湿眼，热泪，“是我说错话了，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

他也看着她，没有说话。仿佛他还没有从刚才那一波的震怒中走出来，也可能是他没有想到林七巧会这么快认错，愣住了，还不知道如何反应。她低下头，轻柔的发丝也随之垂下，绞在一起的手指不安地颤抖，“我只是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会不要我……我只是心里难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扎自己的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再也不会了。”

在江邵甫的面前，林七巧哭过很多次，可是今天是最让人心疼的。也许是服软的话说的恰到好处，也许是她真的是一个好演员，拿捏精准，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又不够触动人心。这一刻，林七巧已经分不清楚是做戏还是真心，泪水源源不断地冲刷而下，简直字字戳心，后面是她的心里话，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跟江邵甫最终还是没有结果。林七巧用余光看到江邵甫的眼睛闪了一下。似乎有泪水从干枯的眼眶里流了下来。江邵甫枯坐在她身边，攥着她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来。他捧起她的脸，仿佛要透过湿红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林七巧只敢余光去看他。他的脸比以往更加让人迷惑。有探究，有迟疑，有挣扎，亦有心疼。有一点林七巧可以确定，这是江邵甫最认真的一次。这跟他眉头深锁钻研文件时很像。林七巧甚至觉得自己是江邵甫难以攻克的项目，是他求之不得的珍宝。沉默，沉默。除了纠结的目光，只剩下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林七巧觉得自己都要麻木了，终于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她看见江邵甫的嘴唇张张合合，接着低沉的声音传进耳里，“我知道你想要一个承诺，我是可以给你。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长睫上沾满了泪水，沉甸甸的泪压将黑睫压低，模模糊糊遮住了视线。林七巧没有想到江邵甫会说出这种话来，心跳开始加快，她是多么害怕下一秒就会听到他说——所以，我们还是分开吧。“五年前，是我不对。如果没有我，也许你就不会这样了。”

江邵甫受不了林七巧那样情深的目光，便低下头，沉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如果可以的话，时光倒流到那一天，他一定会把林七巧送进医院的。那是林七巧为她和范世赫准备的，屋内开着紫红色的彩灯，空气里逸散着让人迷醉的芳氛。一切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可是再精心的准备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那时候，江邵甫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在Z大的曹场上，林七巧捡了他的篮球，也拣走了他的心。从那天以后，江邵甫无时无刻不在新生训练场上搜寻她的身影。她真的是一个好姑娘，跟每个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笑盈盈的。踢正步的时候，排在她后面的男生总是故意提到她的小腿。林七巧也不生气，只是回过头来，轻声轻气地说，“你踢到我了。”

那个男人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可是，没走几步就又踢了上去。那种毛小子的心思，江邵甫一眼就看穿了，那个人不过是看上了自己前面的林七巧，不知道怎么吸引她的注意，就使出了这种幼稚的手段。训练休息的间隙，江邵甫和自己的战友们坐在不远处，他一边往嘴里灌凉水，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那抹纤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