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江邵甫从德国回来了。那个被赋予重望的项目并没有谈成。他在阳台呆了半天,昏沉的暗色里一丝火星明灭,脚底下躺着十几支烟头。林七巧望着他疲惫的背影,几次差一点落泪。为江邵甫,也是为她自己。窗户嘎的一声被风吹开,一阵冷风袭进屋来,把窗帘吹得乱摆。冷风吹在身上,林七巧下意识地双手抱臂瑟瑟发抖。紧了紧身上的睡衣,她走过去作势关窗,才发现原来下雪了。地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细薄的颗粒,浅白之间依稀可见褐色的裸土。纤薄的雪花勾起了她遥远的记忆。江城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冬天是很少见雪的。大概三四岁的年纪,小林七巧坐在父亲的膝盖上,仰着粉嫩软嫩的脸蛋,用甜糯的童音问:“爸爸,雪是什么味道的?”
林启笑呵呵地,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梁,说:“大概是甜的吧。”
红艳艳的小嘴咧开直笑,“我知道我知道,跟冰激凌一样,对不对?”
“对啊,就是跟冰激凌一样,凉凉的,甜甜的。”
那个冬天,忙得底朝天的林启破天荒地匀出了三天假期。带着妻女去了一处北方城市,专门看雪。他们都穿着红色的羽绒服,脖子里围了一圈粗线围巾,厚实的毛绒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手上也没有空着,戴着雪花手套。三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像臃肿的小熊一家。林七巧从没有见过那样厚的雪,撒了欢似的,由林启拽着一只小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着。安青的脸被风吹红了,脸上的笑意不断,她拉着林七巧的另一手,不时低头问她,“冷不冷?”
“不冷!”
林七巧大声说,一张口灌进了一团冷风,她笑得更开心了。他们身后,是渐渐前行的脚印。林七巧关好窗户,又将厚实的亚麻布帘拉上。她从衣橱里找出一条羊绒披风,走进阳台,给江邵甫披上。穿着平底家居鞋,林七巧只到他肩膀稍稍向下的高度。她举着披风,还要高高地踮起脚尖。林七巧没有跟他提与江百成见面的事情,自然也没有透露出自己已知往事的讯息。她像以往那样爱这个男人,关怀他,心疼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做出因为大婚将至而欣喜的表情。至于那惨烈的旧事,林七巧自欺欺人地不去想,不去看。尽管,笑容的背面,她的心在阵阵绞痛。她恨江百成,恨他害了自己一家,害她的父母双双自尽,恨他做了那种事竟然还洋洋得意,云淡风轻地跟自己炫耀。林七巧知道即使自己不说,江邵甫应该也是知道的。那是他的父亲,不出所料的话,一出茶楼,江百成的电话就打了过去。可是,他们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回避,仿佛它不曾发生过。……《色域》终于上映了。林七巧怎么也想不到,五年前的那段恩怨没有拆散她和江邵甫,而这部电影却做到了。明明他们已经走到最后了,就差一步,就那么小小的一步,他们就可以跨进婚姻的大门。像童话故事里最后一句话说的那样,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偏偏已经看到触手可及的曙光,她和他彻底地败下阵来。《色域》只上映了一天就被强制下档了,而作为头号女主角——林七巧也被全面封杀了。小丽莎特意打来电话,嘱咐她这些日子不要上网,不要去看跟电影有关的一切消息。可是,林七巧没有忍住。野火一样疯狂生长的诋毁和谩骂让林七巧措手不及,她惊慌,又害怕。她一边渴望着江邵甫的安慰,又一边无比惊惧地害怕他看到网上流出的照片。……德国那边的项目无端被拒,回国之后,江邵甫一直忙着上下疏导,期望着能够从这些人口中探出些许风声。运作了多日,他终于在碧桂酒店安排下一场饭局。邀请的宾客中有古乔。因为今天最重要的客人之所以答应出场,全是看在这位古大小姐的面子上。确切地,真正的面子,还是她的父亲——古老爷子的。酒过三巡,气氛慢慢升温。一个纹着半臂刺身的男人靠在椅子上垂眼看着手机,手指缓缓滑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把手机倒扣在酒桌上,对着相谈甚欢的人们说:“你们知道最近最火的女人是谁吗?”
一场哄笑。古乔的手里还端着酒杯,跟着众人,抿着小嘴偷笑。这种老男人的酒局,古乔经历得太多了。各种带颜色的笑话听得多了,她也练就了一身本事,能够面不改色。刺身男也不窘,甚至比任何人都开心,他豪气地灌下了一杯白酒,酒液火辣辣穿过喉咙,眼已经红了,拍了一下桌子,梗着脖子大声喊,“我就不信,秀水出的那部片你们谁没看过。那个叫辛雅的女主角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