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自山峦燃起,整个茂州城被道道狼烟唤醒。 大乾有民两千万户,军户占两百万户,但大乾百姓多在平原内地,边地的百姓并不多,万里横贯东西,九千纵横南北。 这也意味着大乾的边地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能顾全到的。 大齐顾此失彼的例子就在眼前,齐强却亡,便是因为边军参与了内战,导致边地失守,寇入关,民不聊生,齐失民心,禅位让乾。 大乾看似兵强马壮,军力强盛,实则可抽调的兵员并不多,除了轮番而下修整的府兵,大乾的可战之兵只剩下南北两衙禁军。 但是为了一处边地的得失,就去抽调禁军,只怕被一道告百国书吓成人畜无害的四边诸邦,便会摘掉软弱的面具化身为饿狼,即便是大乾如猛虎,但,猛虎架不住群狼。 “点狼烟,让山顶戍堡的人撤回来。”
苏策往常总是兵书不离手,因为苏策很清楚,自己和将门以及勋贵出身的人不同,他只是府兵出身的野路子。 而战争从来都不是棋盘上简单的黑白双子。 实力与勇气共存,牺牲与怯懦交织,战场上的杀戮,会让人心中的邪恶,恐惧无限放大。 苏策从戎四载有余,经历的厮杀不算多,但都是九死无生的恶战,其中,最让苏策难忘的便是烽燧堡面对饿胡的一战。 那一夜,苏策见到同戍的其他五个人的恶,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无关道义,只是都被逼迫在了生死之间。 苏策想到与昨日最后一批武备一同到达的文书,那是蜀王赵载校给他的一封文书。 “此战,当断己生路,待孤领兵至,孤要西川血可乘舟!”
没有计策,也没有指点,只是这封文书却让苏策知道,那位益州城的大乾亲王心中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否则他算无遗策的赵载校不会用这么绝望的语气 一地一城的得失并不会让大乾人心疼,因为像茂州这样的小城,大乾有成百上千座。 何为死地! 断己生路,方可断敌生路。 苏策看完文书,只是默默的合上文书,冲着益州方向说了一个字:“诺!”
兵,要听命! 将,要听令! 局势的恶劣,已经超出了苏策的想象,苏策想过逃离,但是折冲府的两年时间,以及在长安城北的家人,让苏策不愿也不敢去想逃离的事情 勋贵聚长安,大军出征,勋贵为将帅,其家人便在长安。 这也是为什么将门不得重用的原因之一。 因为将门以戍卫边地为名,已是身处边地,何谈去长安!让将门领兵,大乾的君,何以安心! “箭矢备有多少?”
苏策话音刚落,军中司马便应声说道:“弩炮三千!弩箭十万!羽箭五十万!”
“不够!”
苏策皱了皱眉头,这些箭矢看似很多,但是根本不够茂州这一万府兵守城之用。 “蜀王昨日派人来说,此是益州可以抽调的全部军备了!”
军司马有些无奈的说道。 其中细节,苏策只是去看军司马的表情,便已然明了,益州大军迟迟不动,本就蹊跷,现在军司马这么一说,加上那封文书,苏策就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益州出了大事! “涉案者,诛三族!”
赵载校看着蜀王府前来求情的益州大族,却丝毫没有给堂下这些地方中身具名望与财力的大族族长们一点脸面。 益州,剑南道最富庶的地方,一直以来,收复赣中,征伐六诏一直以来都是兵部主推的事情, 足足二十载,益州武库成了大乾十大武库之一。 武库中的盔甲武器足可以武装起来二十万甲士。 横贯秦巴,仅因修栈道,大乾在穆宗时就有两位郡公身陨,这才修成一条栈道。 也让将作监的盔甲武器源源不断的运往益州,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益州武库启用,大乾可以收复赣中,征讨六诏。 但是去过武库的赵载校现在想的只有杀人! 不杀不足以泄愤,不杀对不起埋葬在栈道旁边的两位郡公以及十万民夫。 “十万札甲,十万皮甲,五万马甲,横刀三十万,陌刀一万,弓弩四十万,箭矢千万!”
赵载校嘴里平静的念叨着数字,心中却是无限的怒火。 赵载承看着堂下那些还在引经据典,让自己礼贤下士,安抚藩地的所谓名士们,心中只觉得作呕,同时也下了决心,哪怕这个王爵不要了,他也要肃清剑南道的这些蛀虫。 赵载校猛地站起身子,踹倒身前的桌子,头也不回的走向身后的屏风。 “杀!”
周正从屏风后面闪身而出,很久没有穿甲胄的周正,感受着身上甲片的摩擦,身上的血液快速的流动,之前那个木然的周正已经死掉。 看着惶恐的伯父,周正心中想起小时候,自己的这位族长是那么温和。 只是现在周正只想割掉那张温和的脸皮,看一看脸皮下,是否是一张贪婪恶鬼的面孔。 “噗嗤!”
“噗嗤!”
“噗嗤!”
…… 横刀与血肉的碰撞声音,唤起了周正心中的杀戮。 周围的府兵们被兜率上的面甲挡住了表情,能看到的只有一双双仇恨,冷漠的眼神。 “王爷,正复命!”
周正到底是没有动手,因为周正不愿意自己的佩刀沾染浸透贪婪的血液。 “去吧!”
赵载校闭着眼睛,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的兄长,长安城中的那位大乾储君的无奈了。 “诺!”
周正扶着刀把,转身离开。 赵载校看着周正的背影,那个小戍堡出来的人都不差! “来人,速派信使回长安,告知父皇和太子,孤要十六卫,羽林卫,益州危!剑南危!”
“蜀王令,屠!”
周正骑马赶到益州大营外,冲着里面大喊一声,早就准备好的府兵们鱼贯而出,两万步军入城,两万骑兵则以千人为一队,拍马跑去四方。 远在茂州的苏策并不知道,在吐蕃人迫近的时候,蜀王赵载校选择了最刚烈的选项,没有丝毫的妥协,退步。 前线战事不明,益州大军分散到了剑南道诸州,横刀对准了各州的豪族。 豪族以何起家,不是剑南的盐井,也不是丰产的粮食,而是大乾在益州的武库。 封存的崭新甲胄变成了破衣与石块,抹着油脂的锋利横刀,规制统一的弓弩变成了竹片,每年耗费巨资的弓弦变成了麻绳,至于大乾军中重器的陌刀也成了藤条。 甚至那上千万支箭矢,那一捆捆细竹节让看到武库的所有人只想烧光剑南道的竹林。 至于这些武器的归处不用多想,吐蕃人缺铁料,却怎么会喊出来披甲二十万,精骑十万的豪言! “蜀王,茂州燃起了狼烟!”
一名王府亲军冲到赵载校近前喊了一声。 “孤知道了!”
赵载校看了一眼茂州的西北方,只愿苏策可以撑住。 益州大军四万余,甲胄武器都是之前从各折冲府的武库中取出来的,这仅仅是防备野兽的自卫武器,数量只够一次短暂的战斗。 苏策不知道茂州的武备都是赵载校从四万大军中一点点扣出来的。 大乾征战百年,剑南道也只是近十年遇到过统一高原的吐蕃人时不时的小股掠夺。 忘战必危! 赵载校来时只觉得硕鼠三两只,正好立威,却没有想到剑南道那是一窝硕鼠,早已经在十年时间里面将益州武库啃食的干干净净。 “吐蕃赞普,好算计!”
赵载校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王府后院,自己的王妃要生孩子了。 与其无能为力,不如缓口气,赵载校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王府外五百米设哨,亲军众人,甲不离身!”
周正骑马回到王府,吩咐王府亲卫,此时入城的步军已经控制住了城内厢军,正在按着这些日子查出来的名录一家一家的抓人。 贪婪可真是人类的原罪,周正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那位吐蕃赞普是从哪里寻找到的金矿,益州武库被剑南道的豪族们卖了个干干净净,那册账本,蜀王府赔了上百亲卫的性命才夺到手中,里面的数字让周正怎么也想不到,剑南道的繁荣竟然是靠着益州武库支撑起来的。 此时除了茂州,来到剑南道的其他勋贵们正在带着府兵围剿剑南道的豪族。 “十万!”
这是周正这个土生土长的剑南道人推算出来的数字。 府兵对外是一柄威慑诸邦的横刀,对内则是一把割肉治骨的剔骨刀! 周正一遍又一遍的巡视着蜀王府,王府的亲卫们用长枪一寸一寸的探查王府的每一处地方,以防有密道存在。 剑南道的官场不会乱,因为新到任的三使稳住了那批异地为官的官员。 周正已经能够想象到蜀王的下场,蜀王屠戮藩地豪族,只怕会引起大乾诸道豪族的敌视。 而大乾圣人也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哪怕蜀王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因为分散在天下的豪族若是拧成一股绳,长安城的皇位也禁不住拉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