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瑞走过去道歉,“等久了吧。”
莫梵亚抬起头看着她,然后微笑着,伸手拿下她的黑框眼镜,“这个真的很可笑。”
苏瑞靠着他坐了下来,索性将那顶褐色的假发也取了下来。既然莫梵亚没有化装,她也配合他好了。看来,只是进场需要掩饰一下而已。“来见见我的朋友。”
莫梵亚打起精神,起身拉起她,很自然地说。他将苏瑞介绍给在场的所有人,那些人也纷纷取下了自己的面具,热情友好地与苏瑞打着招呼。不过,更多的情绪,似乎是好奇吧。苏瑞在他们当中发现了那天在酒店门口见到的女人,那位与莫梵亚相拥的女子。她和她握了握手,同样淡定而友好,并没有什么不妥,倒是那个女人,虽然噙着笑,但是目光是审慎的,带着轻微的不以为意。接下来的事情便很水到渠成了,无非是聊天,喝酒,莫梵亚今天也一反常态,倘若是平常,他大概会照顾到苏瑞那边的情况,也许会一直留在她身边,可是,今天晚上,他却只是与自己的朋友在一起,甚至当着苏瑞的面,与那个女子举止亲昵。虽然是女方凑过去的,可是莫梵亚并没有拒绝。苏瑞并没有表现得多醋意,她也很得体地与其他人交谈,也知道他们的身份大多非富即贵,而且,多数有海外关系,至于和莫梵亚关系接近的女人,更有中东那边的血统,难怪五官可以那么美。他们叫她May。当然,苏瑞没有问,他们与莫梵亚有什么关系,他的圈子如此之大,而至始至终,她知道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苏瑞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反而是莫梵亚有点失态了,他好像一直在喝酒,May主动送到他嘴边的酒,他也只是欠欠身,就着她的手,直接喝了下去,并没有太顾及苏瑞的感受。苏瑞还是什么都没说,先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直到莫梵亚似乎有了些微醉意后,她走过去,将酒杯从May的手中接了过来,巧笑嫣然道:“还是让我来照顾他吧,他已经喝多了,谢谢你……非常慷慨友善的帮助。”
May耸了耸肩,弯腰在莫梵亚的脸颊边轻轻地碰了一下,“你家夫人吃醋了,我先让位置,回头再说。”
然后,她转向苏瑞,貌似很诚恳道:“辛苦夫人了。”
苏瑞克制地向她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几乎完美。莫梵亚还是淡淡的样子,事实上,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显得过于安静,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等May离开之后,莫梵亚又将苏瑞放在桌上的酒杯拿了起来,他正要送到嘴边,苏瑞赶紧伸手制止他,“你今天怎么了?”
莫梵亚确实喝了不少,倘若是平时,他不至于那么没有自制力,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莫梵亚今天的表现很不寻常。“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莫梵亚没有坚持将酒拿回来,他转向苏瑞,很认真地说:“虽然我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想,我们之间不应该再隐瞒什么。”
“嗯。”
苏瑞赶紧正襟危坐。莫梵亚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似的。“其实你今晚看到的一切,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莫梵亚停顿了一会,终于开口道:“也许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从混乱里脱身,在你面前,我一直想力求完美,因为怕你会失望,不过……也许你更愿意去认识最真实的我。”
苏瑞很安静地看着他,等着后文。“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定。”
他还是将酒杯端了起来,“卑劣,逢场作戏,软弱,对很多事情没有把握。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我想给你和乐乐最好的生活,但是目前还不够,也无法做到最好……”“嘘嘘嘘。”
苏瑞将手指放在唇上,打断了他近乎自暴自弃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你说的,我能理解,这很正常,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人,我也一样啊,我同样又卑劣又软弱,也会逢场作戏,对谁都没有把握,这些都没关系,最起码我们可以彼此诚实。我很谢谢你对我坦白,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事情总会越来越好,不会越来越糟糕,对不对?”
今晚的莫梵亚真的很颓丧啊。他刚才到底喝了多少酒?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搁在沙发上的手,缓缓地移到她的手背上,又静静地握紧。派对结束得还算很早,到九点钟的时候,莫梵亚已经有点微醺了,苏瑞代他向众人道歉,并且很快告辞。其实苏瑞也很头疼,刚才和她说话的时候,莫梵亚的条理都还算清楚,不过,大概那些红酒和香槟的后劲太足,莫梵亚虽然在苏瑞的监督下没有再喝酒,却反而越来越醉了,到最后,他靠着她的肩膀,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当然,还不至于完全丧失意识,只是行动迟缓了一点,然后,沉默,持续沉默。将一个喝醉酒的大男人弄回去,还是有点难度的。莫梵亚可不属于瘦小型。好在,在她出门的时候,那个地下酒吧的门童主动过来问她,“夫人,需不需要帮忙?莫先生似乎喝醉了。”
这让苏瑞颇为惊奇,这么多客人,他却能一眼认出莫梵亚来。苏瑞没有拒绝。她需要帮助。苏瑞在他的衣兜里找出车钥匙,然后在停车场找到他的车,在门童的帮助下,有点费力地将莫梵亚扶了上去。她给了门童一些小费,打发他离开,然后,她上车,正要发动车子,躺在副驾驶位上的莫梵亚突然嘀咕了一句,“你说,我们要彼此诚实,对不对?”
苏瑞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莫梵亚是真的很醉,醉意让他的目光显得朦胧,氤氲着水汽,不过,他这句话,却是认真的。“是,彼此诚实,如果有不希望对方知道的事情,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不需要谎言。”
苏瑞这样回答他。譬如今天的事情,其实苏瑞并没有因此受伤,她很明白,莫梵亚现在要重新开展一段事业,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是那位阿May,也是能够解释的,莫梵亚可以那么坦然地与她相处,虽然有逢场作戏的成分,但肯定是被动过的那方,而且没有猫腻。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苏瑞方才也不可能维持着那么得体的仪态了。必要的时候,她也会捍卫自己的主权和家庭。人在世上,总会被各种各样的诱惑围绕,站得越高,诱惑越多,更何况,那个人是莫梵亚,他本来就是众人的宠儿。所以,她并不会去指责诱惑本身,没有May,也会有其他人,没有这场派对,也会有其他游戏,她要做的,只是相信他,不至于丢失自己的底线。他之前不想告诉她这些情况,没关系,保持沉默吧,大家都保留自己的空间,只要没有欺骗就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莫梵亚伸手扶了扶额头,果然是喝得太多了,他有点头疼。“嗯。”
苏瑞点头,她索性拔掉了钥匙,转过身,专心等待着他的问题。果然,还是有心事吧。从今天推门进去的时候,苏瑞就发现莫梵亚不对劲,她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相信,等时机到了的时候,他会选择自己说出来。“……还记得我让你嫁给我的时候,我们说好的约定吗?”
莫梵亚仍然用手扶着额头,头痛让他虚弱,而抬起的手,也遮住了他的脸,透过曲起的指缝,苏瑞只看到一片阴影,却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件事,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着,从来没有人主动提起过,不过,她很明白,其实从约定签订伊始,这就是一个心结。“记得。”
她回答。“那么,可不可以回答我,这段时间,你所做的一切,包容我的家人,照顾我,和我一起出去度假,甚至……默许我对你,侵犯。都只是在遵守约定吗?”
他低低地问。很受伤的语气,即便还没有得到答案,他已经自己把自己伤到了。苏瑞从他的嗓音里读到沙哑。熟悉的沙哑。“如果不想骗我,你可以保持沉默。”
在苏瑞沉默了许久后,莫梵亚又加了一句,带着自嘲的笑声。好吧,现在,他宁愿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沉默。他真是疯了,才会将这个问题摆上台面。也只有疯了,才会听从那个人的意见,再一次地试探她。下午的时候,其实莫梵亚已经做好了决定,只要她不离开,他就要站在原地。如果两个人都无法坚定,他们该怎么维持接下来几十年的余生,她是被他留在身边的,所以,他要当那个不变的、坚定的人,如一个标杆,如一面转身就能触及的城墙。结果……还是没能忍住,在接到黑夫人的那个电话后,他突然害怕了起来。黑夫人说:“我考虑了你今天下午的建议,而我的决定,是站在你这边。你还年轻,也许未来就是掌握在年轻人的手里吧,然后,为了表示我的忠诚,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嗯。”
“斯冠群还活着。”
“嗯。”
莫梵亚并不惊奇,他早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事实上,这个消息已经秘密传开了,只是大家都没有证据,所以没办法公开找那个人而已。“我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只是有把柄在他手里,既然是把柄,就不能告诉你是什么,——这个还请见谅。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弱点是什么,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弱点。”
黑夫人很诚心诚意地说:“那个弱点,就是你的妻子,苏瑞。”
莫梵亚握紧话筒。“他真的很在乎她,昨天因为请莫夫人‘喝茶’那件事,斯冠群差点与我翻脸。我想,也许他并没打算放手吧。”
黑夫人猜测道。“谢谢你的情报,如有需要,我会联系你,还有,欢迎你重新加入silenc。另一个全新的silence。”
莫梵亚很冷静地挂断了电话,却始终没有办法保持平静。倘若那个人同样没有放弃她,他该用什么留住她?这些日子的幸福与和谐,因为太美太无懈可击,反而有点像空中楼阁了。他没有把握,他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即便重新拥有,即便她极力地迎合了他的一切,他仍然看不透她的心在哪里。明明是自己的选择,没想到最后不甘心的,却是自己。——人果然是永不知足的饕餮。莫梵亚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了。他的头是真的疼得厉害。该死。沉默还在继续,苏瑞并没有打火离开,也没有转开话题,事实上,她并没有打算回避这个问题。也许那个约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莫梵亚却已经放弃去听答案了,如果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倒宁愿自己不要去听,可是自欺欺人,又能坚持多久呢?人一旦开始不甘,它便会像腐泥里繁衍的绿藻,不断繁茂,不断蔓延,最后占据整个潮湿的心。最后一起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