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黑一般，远近有无数火把燃出松木的清香，只听马匹打着响鼻的砰砰声，夹者马铃叮铛，禁林军的数千人马鸦雀无声。李止特意派人送来了安神的羹汤，楚念含笑谢过，又谢了恩，待到对方走出门，她眉头也不皱一下，瞬间就将那羹汤倒进花盆里。木叶见到她这般，只笑了笑，“你不亲自尝一尝？方才那人不是说，这是他家主子精心准备的么？”

楚念坐于镜前，静静注视着镜中人，眉峰都不挑一下，淡淡道：“我还不想那么早中毒。”

毕竟胡温的教训仍在眼前。似乎也想到这里，木叶的神色冷了冷，“那日的毒药，事情蹊跷的很，未必就是那送汤的小宫娥放的。”

“我自然不会以为是她想害我，”楚念停住束发的手，凝眸睇他一眼，淡淡道，“这般拙劣的手段，我在楚府里已经见过无数回，这回在大庭广众之下，性质更为恶劣，稍露马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却偏生被遮掩了过去，倒也算是那下毒的那人运气好，白拉了一个替死鬼顶罪。”

木叶的眉头紧蹙，捎带不安道：“我没想到她的手脚那般的快。”

楚念回想起那日那人满是恶毒的眼神，呼吸变得那么绵长，唇边蔓延出无尽冷笑，“父亲早些还说，要我们互相照应，看如今这情况，我这妹妹不仅是不喜欢我的照应，还对我怀恨在心了，她虽然一心想毒杀胡温，但为了赶尽杀绝，索性在两碗甜汤里都下了药，这种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若是我喝得早了点，现如今躺在黄土里的，就是我了。”

话虽这样说，她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疾不徐，梳上一个最寻常的如意髻，簪一枝小巧的六面镶玉三翅莺羽珠钗，并一朵镂金蝴蝶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一袭淡粉色君子兰挑花纱质褶子裙，剪裁合身简洁，花饰是衣料自有暗纹镂花，在袖口疏疏绣几朵浅黄色的腊梅花。化的是远山黛，脸上薄施胭脂，再用露水匀了桃花粉淡淡施上，白净便成了淡淡的荔红。遍体璀璨，明艳不可方物。木叶见她作此打扮，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盲眼的人瞬间见到光明，不能适应日光的亮。半响，只听他哑声道：“倒是很少见你这样艳丽的妆扮。”

楚念轻轻瞟他一眼，眉眼间尽数笑意，“好看么？”

木叶立即醒过神来，抿了抿唇，脸色稍稍红了些，“你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楚念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铜镜的光泽昏黄而冰冷，镜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而她的眼神，却冷漠到凌厉。“既然对手已经出招了，那我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总得做些什么。”

木叶皱了皱眉，“你想怎么样？那人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只怕不会再轻易动手，我们上次没有抓住她的把柄，以后只怕会更加的难。”

楚念看他一眼，神色平静，只道：“我问你，你知道胡温究竟那日为何而死？”

木叶想了一下，若有所思，“是因为她要成为三皇妃。”

楚念笑一下，表情别有深意：“是了，虽然武妃娘娘当时急急忙找人替她顶了罪，但我却是丝毫也不信的，那人的嫉妒心太过可怕，区区传闻就能让她恨红了眼不顾一切，若是我公然同三皇子亲密接触几回，那人只怕就再也按捺不住。”

木叶闻言双肩微微一震，方才还沉静的神色忽而一变，“你想以自己为诱饵？对方阴险狡诈，这怎么行！”

楚念漠然一笑，低声道：“他们若真联手起来，你以为我能高枕无忧？你亲眼看着武妃的人将那个送甜汤的小宫娥害死，便应该知道她们有多心狠手辣！武妃何等精明的人，那时候宁愿自己担了虚名也要救她一命，难道不是有意合作的意思？至于那个人，她心里对我的恨意已是深之入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难道会不好好把握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和她在楚府里朝夕相对，正面交锋是迟早的事，我如今的法子，不过是逼得那人失了理智，以此寻得一丝半点的破绽，也好应付。”

有小内侍在营帐外低低唤一声，“念小姐在么？”

楚念眯了眯眼，“谁在外面？”

那小内侍一缩脖子，只道：“奴才给念小姐请安，二皇子有请小姐，说是有事想说。”

李煜？楚念皱了皱眉，此人心思深沉，倒是也格外难以应付，但是比起李止来说，此时的李煜，更能成为自己的盟友，更何况，他们如今有了武妃这个共同的敌人。想到这里，她敛裙起身，“告诉二皇子，我这就来。”

李煜的营帐只点了一盏主灯，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有几名侍卫在门口看守着，见楚念来了，连忙纷纷行礼，又有宫娥上前掀起帘子，恭敬道：“二皇子已经等着了，念小姐有请。”

楚念也没多犹豫，径直走了进去，只见李煜端坐正席，许是近日疲惫至极，他稍稍闭了眼，见她进来，神色稍稍晃一下，片刻之后便笑：“你来了。”

又道：“此时也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些礼节便都省了吧。”

语气温和，像是旧人相见。楚念点了点头，只上前坐下，轻声道：“二皇子此时唤我前来，是有何事要说？”

李煜淡淡应了一声，“我手下有人来报，近几日，武妃娘娘同你那个妹妹，来往紧密了些。我不知道这事同你有没有关系，但我想，让你知道总比蒙在鼓里要好的。”

宫娥奉茶上来，楚念谢过一声，伸手接过，淡淡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想来是武妃娘娘同我那妹妹格外投缘，一见如故罢了。”

李煜冷笑一声，“你并不知道武妃的为人，她能够在宫里屹立这么多年都不倒，可并不是能够跟人一见如故的亲和性子，再说了，素来传闻，你同你的妹妹不合。”

楚念略笑一下，那笑意像秋日里稀薄的阳光，“二皇子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