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晚上她们抓了三只鬼，第二天晚上，她们看到了一只没头发的鬼，还有一只前面后面都长满了头发的鬼。第三天晚上，有个女鬼一直站在贺古的床头对着他唱歌，她唱的歌很奇怪，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第四个晚上就更奇怪了，一个喝醉的鬼，散发着难闻的酒味，还是一个女酒鬼，哈哈笑着就往贺古的床上扑过去。黄莺的带来的十六个小瓶里都装满了鬼，她在小瓶上贴了名字，等到时候要给它们逐一超度亡魂。贺古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鬼，他问巫秋灯：“如何在科学的层面上理解这种事情？”

巫秋灯专注地看着他：“事实就是科学，眼见为实。”

若是以前贺古当然不会相信，但是现在他不得不信：“那为什么会有鬼？人死之后不是烧成灰了，肉身已经没了，为什么还有鬼？”

“魂魄，精气。死掉的只是肉体，阳寿已尽，但是亡灵还是要继续轮回。”

“那为何有那么多不轮回的鬼？”

“人死之后会入鬼门关，然后由阴司审判决定亡灵是可以进行哪一道轮回，或是上天堂，再或者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有些亡灵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的，不愿意去受苦就逃了出来变成了恶鬼。”

“原来如此。”

贺古感慨，“原来鬼中也有逃兵。那为什么有些鬼稀奇古怪？”

“过完奈何桥就要进入六道轮回，天人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还有地狱道，有些进入了轮回而又不甘心的，轮回了一半就逃走的，自然会是稀奇古怪的模样。”

黄莺耐心讲给贺古听，就像是天书一样，没想到竟然是事实。来到贺家的第八天巫秋灯准备告辞，贺古奇怪地问：“怎么，鬼已经抓完了吗？”

不但没有抓完，还有越抓越多的趋势，世界上的鬼是抓不完的，贺古就像是一块喷香诱人的蛋糕，而那些鬼则是一群群的苍蝇前仆后继仍乐此不疲。这样不是办法，鬼是抓不完的，难道就一辈子这样待在贺家不停地抓鬼？贺古想到了什么，他对巫秋灯说：“巫大师我们可以改一下合同，还是改成按捉鬼的数量付费。”

“不是钱的问题。”

巫秋灯正色道：“我们要弄清楚为什么鬼总是来找你。”

“那我晚上怎么办，女鬼纠缠着我根本没办法睡觉。”

“贺先生，我建议你先把玉佩戴起来，待我们找到了原因你就可以拿下它了。”

“我不想戴上一块来历不明的玉佩。”

“来历不明，不是你爷爷送给你的么？”

提起他的爷爷，巫秋灯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别院里的女鬼，她到底是谁？和贺家有什么渊源呢？也许这个谜题解开以后对贺古的玉的来历要明了一些。“贺先生。”

巫秋灯递给他一张符纸：“把它带在身边不会有鬼敢靠近你，今晚我们想去别院。”

“为什么要去别院？”

贺家的别院弃置很多年了，这几年只用来放他爷爷奶奶的灵位，他爷爷去世以前也早就搬到贺家的新宅里，别院基本不过去，家里的佣人都很怕那个地方，说它阴森恐怖，至于他妈妈贺夫人则是提别院色变。“还记得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女鬼了吗？”

“记得。”

贺古还记得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鬼的时候的惊诧和恐惧，后来这段时间天天都能见到，竟然也习惯了：“我带你们去。”

“不用了，有了这张符纸，祝你睡个好觉。”

巫秋灯和黄莺退出房间，往楼下走去。他们在一个房间过了七夜，竟然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安静地不像现代社会的女人，天刚刚亮她们就走了，晚上天黑才会来。她们穿着布鞋和布衣，不喷香水，身上没有一点点刺鼻的香味，走路轻的像猫一样，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扔就是一夜，贺古常常望着她们发呆，要是以前根本不能想象现在这个社会还有这样的女子。她们和其他的女孩子没有一点共同点，她们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能吃，半夜通常会饿，但是吃的相当简单。贺古会让佣人准备一点吃的备在房里，面包饼干麦片都可以，有天晚上什么都没准备，贺古去楼下找了几个杯面两个人居然一口气都吃完了。黄莺说捉鬼费力气，还费精气，贺古只是惊奇为什么她们吃的这么多还这么瘦。巫秋灯给他的符纸相当管用，他在床上躺到半夜没看到一个鬼，只有一开始在窗幔的后面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影子，但是始终不敢靠近，然后就消失了。他可以睡个好觉了，但是他却失眠了。他今晚给她们准备了点心，特地让厨房做的，管家看到贺古最近总是拿着零食点心回房间奇怪地问：“少爷，你也吃零食吗？”

贺古回答他：“最近总有只猫在我的窗台上玩。”

管家将信将疑却不再问，什么猫能吃那么多东西。看着桌上的点心，贺古决定给她们送到别院里去，现在一定是饿了，别院什么也没有，不吃东西估计那两个人连鬼都捉不动。贺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讨厌天师这种职业了，以前他总是觉得他们是招摇撞骗，但是自从贺焕颜的事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他提着装着点心的牛皮纸袋往别院走，花园里秋虫戚戚，还有萤火虫星星点点地在空中飞舞着。他走到了别院，夜色里别院更显的老旧和阴森，别院其实很大，三进三出的院子，在门口张望一眼看不到边。他突然有些心慌了，不过按了按口袋里的符纸，他的心定了下，于是踏进了别院的门。堂屋要在最里面，穿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小花园是很古朴的风格，有个六角亭，六角亭的下面是个小小的观赏池塘，旁边还有假山。池塘边上种着柳树，在风中树影婆娑，像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贺古快步穿过小花园，就在要踏进堂屋的那个院子时，他听到女人悠长的叹气声。他当作听不见，巫秋灯告诉过他，如果撞见鬼，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迎面相对也要装做一无所知。他听不见那声叹气声，也听不见衣服和衣服之间的摩擦声，这个摩擦声很大，不像是布料的声音，有点像纸张的声音。他对自己说，听不见，听不见，然后就一路小跑来到了堂屋。堂屋里点着灯光，没有电灯，那时候他爸爸要装贺古的爷爷没有同意，就一直点着灯笼。巫秋灯一个人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打坐，不见黄莺的踪迹，他往对面的太师椅上看过去，先看到了一双脚，穿着绣花鞋，小巧娟秀。顺着脚往上看，还是那个藕荷色的长裙，那个女人挽着发髻，戴着水滴状的耳环，她的目光好像在看着巫秋灯。那天在这里，看着她还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今天就变得很清晰了。她长的什么样子他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这竟是一个漂亮的女鬼，和他见到的纠缠他的那些都不一样。她可以算得上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谁说鬼的脸就是惨无人色的？她却是唇红齿白，若不是她的穿着诡异，一点不像一个鬼。贺古移开自己的目光，巫秋灯教过他，不要和鬼对视，会被它勾走了魂魄。他走到巫秋灯的身后，轻轻喊她：“巫大师，黄大师呢？”

巫秋灯没有说话，仍是以那个姿势坐着。“巫大师？”

贺古蹲下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巫秋灯，他吓了一跳。巫秋灯的眼神空洞，像两只深井了无生趣，她的目光呆滞地看向她的前方。贺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看的正是那个女鬼！她不会被她勾走了魂魄吧！她不是一个天师吗，怎么会被鬼勾走魂魄？贺古惊慌地摇晃着巫秋灯的肩膀，大声地呼唤她：“巫大师？巫大师？巫秋灯？”

她完全没有反应，贺古摸她的脸颊，脸颊也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她像被掏空了身体一样，只剩下一个躯壳。他有莫名其妙的恐慌，巫秋灯是个很敬业的天师，虽然她吃得多但是胜在收费低，贺古觉得他们可以达成长久的合作协议，所以她现在不能被鬼勾去了魂魄。可是他能怎么办？她冰冷的身体在月光里显得格外单薄，贺古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把巫秋灯绵软的身体抱在了怀里，她入怀的那一刻，贺古听到自己心里有种声音，很奇怪的一种声音，像是春天来了，冬天的冰雪融化的声音，冰块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一切都在渐渐消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