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词叫做，在劫难逃。殷时晴感受着左小腿传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刺骨感，想要苦笑，但泪腺受到疼痛的侵袭，不受她控制地不断涌出生理泪水。她明明记得，那条突然冲出来的流浪狗是出现在南京路，何庭川为了避开它，一个急转弯，摩托才会侧翻倒地，怎么在中山路的幽僻小道也冲出来一条……何庭川浑然未觉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猛力推开新买的摩托，任由它再一次轰然倒地，完好的另一面也被刮擦得一团花。看到殷时晴血流如注的小腿，何庭川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珠也好似染了血。他只觉浑身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颤抖着双手拦腰抱起殷时晴，感受到她温热的身躯后，忽然就像疯了一样朝着医院狂奔而去。痛到脸色发白的殷时晴无力地瘫靠在何庭川的怀里，艰难而缓慢地举起手搭在他的肩上，虚弱地安抚道：“……没事，我没……事……”何庭川还是一言不发，一个劲地往前冲。一直到冲劲医院急诊室的大门，他才终于发出声音：“医生！护士！随便什么人！过来！”

语气里的急迫就好像殷时晴骨折的不是小腿，而是全身。手术完成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的殷时晴看着惨白的石膏，默默品尝着“宿命”的味道。闻讯赶来的殷老爷子一见这景象，眉头登时拧成了川字，一副动了气想批评两句，又心疼地全泄了气，不知如何是好的矛盾表情，只得一叠声地叹气。“爷爷……”殷时晴忙抓住殷老爷子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晃啊晃，驾轻就熟地撒娇，“看着吓人，其实还好，真的，就是骨头小小地折了一点。”

一对上自家独一个的孙女就没辙的殷老爷子做做样子地“怒”瞪殷时晴一眼，双手握着拐杖坐下，气势威严到不行。偏殷时晴从来不买账，故意撇撇嘴装可怜道：“其实还是有点疼的，疼得流了好多汗。”

一听这话，殷老爷子的架势哪还端得下去，一秒变脸，急问：“哪里疼？爷爷这就给你把医生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手术是怎么做的！”

殷时晴也秒变脸，笑嘻嘻道：“现在只要不碰就不疼了。”

“……你啊你，就仗着我疼你，成天瞎胡闹！”

该算的账终归还是免不了。“爷爷，我哪有‘成天瞎胡闹’……”殷时晴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殷老爷子冷哼一声：“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着庭川那小子跑大马路上去骑摩托车，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殷时晴自知理亏：“不是看爷爷你在午睡，怕吵醒你才没说吗……”“这是理由吗！难道在你眼里，爷爷把睡觉看得比你还重？”

殷老爷子气道，“我看你啊，就是被庭川那浑小子带坏了，连爷爷的话都不管用了！”

眼见话题上升到越来越危险的高度，殷时晴连忙叫停：“爷爷你这可就是在讲歪理了啊，你的话什么时候不管用了，一直都跟伟大的马克思主义一样，字字珠玑，全是真理！”

拍完马屁，又替某人开脱道，“再说，何庭川哪里坏了，不过就是玩性重了点而已，我一受伤他都急疯了，少说也有两站路的距离，他一路就没停过，一直跑过来的。”

“你不提还好，那个傻小子，骨折的人能那么抱着跑吗！也不知道先固定一下，傻不愣登的！你这腿还好是没问题，要是留下了什么残疾，我不把何耀国的腿也给打残了就枉费我殷阎王的称号！”

殷时晴理解不能：“你打何庭川他爸做什么……”殷老爷子十分理直气壮：“我能跟一孩子计较吗？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欠的债，自然老子来还！”

整个军区敢放话要打断何首长腿，而且还真能说到做到的，估计也就只有自家这个当年在战场上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爷爷了……殷时晴在心里偷偷为何庭川无辜的爸爸叫了声冤。明知会引起不悦，殷时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何庭川呢？该不会在挨打吧？”

她记得差不多就是在跟爷爷说话的功夫，何庭川被他那从新疆风尘仆仆回来的爸关在对面的病房里一通狠揍……不等殷老爷子给出答案，某人就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携着生无可恋的气息，挪着步子走了进来。真对着何庭川了，殷老爷子的火气又消下去了很多。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殷老爷子虽然一提到何庭川不是“浑小子”就是“臭小子”，但也当众说过这么一句话：何庭川那小子，是一个能打开局面的人，将来的成就不会比他爹差，只会更厉害。殷老爷子是一个惜才之人，看人眼光也很是毒辣。当年何庭川的父亲何耀国，就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打心眼里，他很欣赏何庭川，偏偏何庭川不是个省油的灯，隔三差五就要惹出点事，惹得他恨铁不成钢。毕竟爱之深才会责之切。但何庭川和殷时晴一样，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基本等同于半个孙子，见不着人的时候说说狠话还行，一见着本人，心也是立马就能软下大半。尤其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何庭川……“何耀国，你当你是在打仗呢？这是你亲儿子，你好好看看，你这个当爹的自己还认得出来吗？”

殷老爷子对着何耀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批评。在旁人跟前威风凌凌的何首长微微躬着身，一脸歉疚：“是我教子无方，实在是对不起，让晴晴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就是把庭川打残了也不为过！”

殷老爷子瞥他一眼，冷冷道：“来和晴晴并排躺着？说的什么混账话，要残你自己残。”

何耀国：“……”何庭川沉默地站在一边，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殷时晴腿上的石膏。见他进来半天也不吱声，何耀国忍不住又一巴掌呼上去：“哑巴了？！道歉会不会！”

“何耀国！”

殷老爷子站起身，“那不是你手下的兵，下手有点轻重！当着我的面也敢动手，你给我出来！”

所谓一物降一物，何耀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殷老爷子，殷时晴总觉得这就是典型的被虐出的后遗症……殷老爷子和何耀国一出去，殷时晴就笑道：“吓傻啦？还没缓过来呢？”

何庭川这才有了反应，勉力睁着肿得厚了一倍的眼皮，静静地看向殷时晴。“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是不是犯冲了？”

她故意逗他。何庭川的手慢慢攥紧：“……犯冲的是我，该……”“别跟我说什么该不该的，这种话我最不爱听。”

殷时晴的脸黑了下来。她绝不能让这种危险的想法在何庭川的脑子里扎根，如果将来的那场车祸像今天出的事一样，都是在劫难逃，那她一定不能让悲剧重演，至少不要让何庭川再一次为了救自己而逝去。然而何庭川还是举起了自己手，作出了发誓的手势。殷时晴直接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剧透’了：“你可千万别说以后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让我受一丁点伤。”

何庭川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然你还能说什么？”

敛了敛容，“何庭川，你要知道，对我来说，你一样很重要，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会比自己出了事还要难受。你想看到我难受吗？”

何庭川愣愣地摇头。殷时晴郑重道：“那就保护好你自己，永远都不要给我难受的机会。把这句话记在你的心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