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寂静。窗外那轮圆月，挂在我们可视的范围内，就如同是挂在窗棂上的。云层悄悄浮过，宛如背后藏着一双巨大的眼睛，让人不安。夜岚莲步轻移，倚靠在窗旁，凝望那轮似乎近在咫尺的圆月。“按你们的意思是说此魂使，并非真正的魂使。”

说完，夜岚偏回头，继续说。“如果是这样，那真正的守魂人会坐视不理吗？”

千沧看向夜岚，我清楚的看见他瞳孔里有着苍茫混沌的光点，转眼间如被熄灭的蜡烛消失不见。他说，“魂使一向行踪无定，他会不会放着不管，谁又知道呢？”

“说到底，你是要我救出司徒云策，还是要我在百里神侯之前动手。”

我抬起目光看向千沧，他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平静的面容里像是隐藏着什么，让人捉摸不透。千沧仰头，目光直视窗外的明月，冷声说道。“他要是活着自然是好，他若死了，我也不在乎。”

“那你的宿愿呢？”

夜岚这一问，把千沧的目的暴露了出来。“我可以另择其主。”

千沧说的很简单，也很直白。我权衡了一番，斜视了一眼夜岚。千沧的灵力深不可测，若是让他以我为伍，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何况，看风使舵，正是随波逐流。在齐国，像千沧这样的人，往往权位上举。且在战伐连年，全权更迭的乱世，不慧识随波，舟则必倾覆。夜岚也没有要阻止的迹象，反而在这一刻她沉默了。片刻后，夜岚默默离开了房间，唯独留下我和千沧。千沧的身影在皎光下显得尤为修长，他至少比我高五公分。那一袭红色的长袍，配合着月光，有一种腥红之月的感觉。我望着千沧面若峻峰，鬓若刀裁，精致立体的五官，问道：“我就一个瞽者，在所有王脉拥有者之中处劣势，你又何择于我呢？”

“是强是弱，既然我已选择了，心中自有分寸。”

千沧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我的双眼上。我心想，难道他已看穿了我并非盲人？于是我偏了话题，问。“那你对百里神侯作何看法？”

“夫唯捷径以窘步，百里神侯这一举，必将得到恶果。且不说守魂人是否会现身，你觉得他们只会旁观吗？”

“你是说木文折和其他未出现的人？”

千沧点点头，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羽扇纶巾的谋士，我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看到了绝对的笃定。他说，“也就是说，百里神侯是在自掘坟墓。”

他所言不错，百里神侯的举动就如同司徒云策一样愚昧。但仔细想来，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抓不准这疑点。月光徐徐，我和千沧皆沉默了片刻。月光在千沧瞳孔里旋聚，卷出几缕微弱的光芒。他率先开了口，说：“你是否在猜测灵韵之死，是何人所为？”

他所说的灵韵，应该是被一剑刺穿心脏，挂在树上的女子。还没等我开口，他又问：“剑疾不是司徒云策所杀，亦不是我所杀，你认为是被谁杀的？”

“不是灵枫便是木文折。”

我回答。“嗯，有可能。”

千沧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思索了一番，然后接着言道：“你觉得灵枫和木文折孰强孰弱？”

“两人皆深不可测，不过灵枫似乎更加让人捉摸不透。而且灵枫提到此次王位之争，还多了三个生魂王脉。”

我皱了皱眉头，回想灵枫当时所说的生魂王脉。“哦？还有此等变故，叆华纪史上，从未出现这样的更改。神到底想做什么……”千沧处于冥想状态，他时不时微微挑起狭长的睫毛，脑海里似乎是在翻阅叆华的各种典籍。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来，他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晓，那么灵枫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窗外的冷风，带着一股寒气吹进来。我转眼望去，外面竟然飘起了冗雪。千沧凝望窗外的风雪，叹道。“时事反复无常，想要成为叆华的王，无关天运，在乎实力。既然这次我选择辅助你，在你未抵达的最高处时，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要么了我心中之愿，要么万劫不复。”

当话音落下时，我才发现千沧已跨过门槛，走出了房门。因为他说的话，让我想起了玄封，想起了他对我说的“在你未抵达天空的最高处时，我会一直保护你，哪怕我会在半空中折翼而亡。”

与此同时，与长蔚徜徉在径海的那一幕幕，也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可斯人已逝……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静坐着，凝望窗外经久不息的风雪，怅然若失，良久才入睡。醒来时，窗旁覆满了雪。外面的世界，一片银白。覆雨城地处极寒之地，非凛冬之时，雪也会飘落。于是，我出了门。走在集市上，我一直感觉有人尾随在我身后，当我转身欲擒住他时，我才发现他是周成王姬诵。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鬼谷子和成王姬诵了，所以姬诵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尤为诧异。他把我拉到一个角落，目光扫视着我。我问他，“成王姬诵，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成王姬诵摸着胡须，摆出一副极为不乐意的样子，撇嘴道：“鬼谷老儿，让我前来助你。”

我一听是鬼谷子亲自嘱咐姬诵前来，连忙恭敬地说：“感谢姬诵前辈相助，殃云感激不尽。”

“行了行了，你本是齐国良将，怎么举止如此文绉。”

成王姬诵摆手，然后问我当下局势。我将我所经历的一一道出，毫无保留，除了灵象里的内容。成王姬诵听完后，双眼微眯，并没有说话。“前辈对此局势有何看法？”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看法。”

见我翻了翻白眼，然后辩解道：“在叆华的时候，我一直在流亡。也未去关注叆华王位之争，我怎知其中发展状况。不过照你如此说来，想要登高而成，取得王位，并非易事。”

成王姬诵这么一说，的确如他所辩。我并没有把我在灵象里所看到的事情告诉他，即使我跟他说了，他也不会明白。所以我该保留的相对保留了。走回客栈的路上，我发现成王姬诵脸上出现了皱纹，发缝间白发赫然。就好像他在快速的衰老，我问他，他只是浅然一笑。回到客栈后，夜岚对姬诵的出现也是颇为诧异。三人席地而坐，夜岚给姬诵盛了茶，然后问：“前辈怎会突然前来？”

“前辈特意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我替姬诵回答道。姬诵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极为缓慢的把茶碗放回长桌上。“听闻守魂人出现在此，你们不觉得蹊跷？”

我点点头，“的确，我们现在认为魂使并非真正的守护人。”

夜岚美眸看向我，然后也点头。“如若不是真正的魂使，百里神侯又如何能得取司徒云策的王脉？”

姬诵反问。“我仔细想了想，有两个推测。一，与百里神侯一起来的魂使是真的，那百里神侯可得灵脉。二，魂使是假，灵脉可得不可得还不好说。”

我回答道。“那么，倘若魂使是真的话，他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觉得作为众神的守魂人，会违背规则、违背众神的意愿吗？”

姬诵继续反问。“这……”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夜岚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柳眉微蹙，拿起白瓷茶壶往茶碗盛水。百里神侯和魂使的出现，千沧有他的推测，不过姬诵前辈这么一说，似乎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如果说魂使的目标，不是司徒云策，更与百里神侯没有半点关系呢？”

姬诵看着一脸迷茫的我，又再次问道。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我和夜岚已完全陷入重新推理的状态中。姬诵只是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他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因为他的眸光中，出现了一丝期许。而且，眼角上的皱纹越来越明显。正我疑惑中，姬诵再次开了口，他用一种极为奇特的目光看着我，我并不明白他的用意。他说，“目有昧则视白为黑，心有蔽则以薄为厚。”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有一道隐晦的光，眺向了一旁的夜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