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姬诵的时候，也就年过五旬的样子。可如今看来，他双鬓皆白，皱纹布了整张脸，像一个八旬老人。“北风卷地的冰川，雪会化，风会停，凛寒消去。没想到我成王巨擘，治天下，掌三秋。如今会落得这番田地。我能感觉到，死亡已离我咫尺之遥了。”

将死之人，一念回首。姬诵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悲凉之意。姬诵的瞳孔里，充斥着漫漶的风雪。他的目光浑浊，没了清亮，我心生一抹悲意。黄昏将过，我扶着姬诵来到庭院。院内，姬诵听着虫鸟莺啭，草木弥香，露出了微笑。他对我说：“门前有马车，镶金流云，华贵雍容，百里神侯到了。”

百里神侯为突然造访？姬诵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此次前来，受王诩之托，将这个灵象交给你。”

姬诵说着，递给一个灵象。我接过灵象，姬诵继续说道：“殃云，我还有一事相求。”

“前辈请讲。”

姬诵抬了头，看向天空飞掠而过的群鸟。“请用迷津术将我碎化成尘埃，让我随风向空。”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姬诵苍老的脸上，掀起一抹微笑。群鸟从远处飞来，不知为何停留在他的身上，注视着我。“谁是囚，谁为局，我想你心中已然有推断……”有些事情不知还好，知道后，却令我心绪怆然。我看着姬诵，施展出迷津术，他的身体开始如烟尘，随风随鸟群飞向远空。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因为，姬诵留了一句话给我。他说，夜生婆娑，岚中有雾……我反复咀嚼着姬诵的话语，一道清冷的风，灌满了我的心房。我打开鬼谷子托姬诵给我的灵象，看见了曾经记忆中的场景。我被捆绑在城门楼上，下方是燕国的军队和燕国的百姓。那是我在燕国，等待死亡的画面。无意间，一袭黑袍占满了我的瞳孔。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手指轻扣，顿时天地一片暗色，风卷云涌，仿佛暴雨将至。他扬起头，凝视着我，可我看不清他的面容。随后，他转身离去。下一秒，风雷之间，玄封的身影犹如隼鸟一样，朝我的方向飞驰而来。画面跳转到了第二段内容。鬼谷子在竹林中，临风而立，刀刃般飘落的竹叶在风中划出黑色的纹路。他的眉头一紧，身形回转，单手跪地。他道：“魂使！”

“他是否已经出现？”

黑袍魂使问道。“嗯，他起为将，隐于齐。”

鬼谷子点点头。“唤醒他。”

“是。”

黑袍魂使转身，没有迈开脚步，他停在原地，说：“王诩，此事莫要让白魂和妖魂察觉，切记！”

画面消失后，我分析着灵象里的两段内容。第一段成像里，“起为将，隐于齐。”

黑袍魂使和鬼谷子提到的“他”，不正是我吗？原来，我之所以出现在泾海是鬼谷子按黑袍魂使之意。我记得在长蔚的灵象里，守魂人是白袍。难道白袍和黑袍并非同一人？黑袍魂使提到“白魂”、“妖魂”，难道魂共有三个？可为何之前所有信息中并未提及。此外，那一句“莫要让白魂和妖魂察觉。”

黑袍魂使为何会干涉于我？我思绪一片混乱。夜幕袭来，透过灯光，我看见庭院门前站着一个人。身形不高，但气度不凡。他从阴影里走出来，令我意外的是，来人竟然是一个16~17岁的少年。“听闻此客栈在覆雨城闻名遐迩，走在这庭院，果然让心愉惬意。”

他的声音沉稳，丝毫没有稚气。“你是何人？”

我问。“小侯姓赢，名政。信步于此，若有打扰，还请见谅。”

“你是百里神侯？”

犹豫过后，我问道。“正是小侯。”

百里神侯抬起目光，月光将他眼中的锐气照得毫发毕现。他的年龄，令我尤为震惊。四面的黑暗里，有婆娑晃动的阴影。我冷哼了一声，“都出来吧。”

夜岚、司徒云策、千沧及魂使从黑暗里走出来，当我看到夜岚的时候，我喃喃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真的是你，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你是何时怀疑我的？”

夜岚问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还重要吗。”

我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夜岚：“如我所料，成王姬诵的出现，让你感到不安了。为何要杀玄封？”

“他阻我成王。”

“那灵韵呢？”

“她叛我。”

我想起叆华王牧千彧，夜岚是为公主，牧千彧定会将她的身世，告诉她。是我疏忽了，我说：“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猎物。也就是说，其实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还有司徒云策甘愿把自己的灵脉嫁接给你，真的能转嫁而成吗？”

黑暗里走出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他取下帽子，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他说，“能。”

“淳于髡，怎会是你！你为何能来往于叆华和齐国？”

我没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一个故人。“抱歉了，殃云将军，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淳于髡有些感慨，他似乎也是略感意外，我竟会出现在叆华。“看来淳于兄，是来为我送行的。”

淳于髡默言，目光转向夜岚。我看着夜岚美丽的面庞，那缕缕微侧的皎光。我不清楚夜岚是否知道，是我杀了夜痕。我问她：“夜岚，你执意要成为叆华的王吗？”

夜岚看着我，眸光锐利起来。“司徒云策、千沧，动手吧。”

夜岚下了命令，司徒云策和千沧的身影朝我暴袭而来。等我正准备反抗的时候，夜岚的剑已经刺进了我的背门。意识模糊间，我感到一股澎湃的灵力，灌满了我的身体。它淹灭了我的意识，支配了我的躯体。醒来后，已是破晓之时。我躺在一块山石上，背后是万丈深渊。大脑传来一阵晕眩后，我看见了夜岚高挑的背影。她站在绝壁之上，微微侧了脸。“为何没有杀我，取走我的王之灵脉。”

我问她。“我知道我无法阻挡你成为叆华王的脚步，但对我来说，也一样。牧千彧生前告诉了我一切，倘若不是你，我无法降生于世。”

她凝视着眼下一片绿荫海洋，烈烈疾风把她的裙袍高高扬起。“我杀玄封自有我的理由。这次，算是我还你的恩情。下次，我们刀剑相见。”

夜岚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声音里透着寒气。我问她，“你为何想成为叆华的王？”

“我要让众神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的身影临空而起，犹如一只鸿鹄飞向远处的覆雨城。我站在绝壁之上，凝望这片天地。疾走的风，在我耳边发出尖啸。“夜岚……真是弹指一瞬，白云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