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作为一个伤害别人的人哭，这种滋味太难受了，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薄牧野的胳膊拥住了我，把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哭潮了他雪白的衬衫，我在他的怀里发抖，抖地像一只筛糠的筛子，我怕极了。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脑袋哭的晕乎乎的，他的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着，我喜欢他这样，让我感到很安全，很温暖。我哭够了，在他给我的大手帕里把脸擦干净。“已经开始手术了，不用担心。”

他在我的肩膀上搭上一件外套，医院的冷气开得很冷，我的手脚都冰凉的。“眼球能保得住吗？”

我问，不敢往手术室门口看一眼。“还不知道。”

连薄牧野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更加无法预料，我靠在他的身边，耳边是连康的呜咽声，他坐在后楼梯口，因为两个保镖站在门口他不敢过来，不过从我的角度正好看到他，抱着膝盖，哭的鼻涕都流下来，挂在半空中，甩来甩去的。经过好几个小时，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我让柳京先回去了，薄牧野留在医院陪我。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婆婆被推出来，连康哀嚎着跑过去，医生跟他说：“眼球已经摘除了，至于以后是不是要安装义眼等她的身体恢复了再说。”

“妈呀！”

连康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接触地面发出好响的声音，就像敲在我的心脏上一样，我心里闷闷地痛。婆婆瞎了一只眼，拜我所赐。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薄牧野拼命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陈妃，陈妃你坚强一点！”

我很想坚强，但是我无法坚强，我弄瞎了我婆婆的眼睛，内疚和愧疚占据了我的全身，啃噬着我每个细胞，连康的哭声像细细的针一样在扎着我。薄牧野突然一把抱起我往电梯口走，我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里，这个时侯我只想逃避。薄牧野太了解我了，我早就想逃离医院那个令我窒息的地方，薄牧野把我放在他的车后座上，给我盖上一条薄毯。“今晚去我那吧！”

他说，发动了汽车。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去他家，因为此刻小院里一定还有我婆婆流的血没有清理，他怕我看到那些。我顺从地躺在宽大的座椅上，高级小牛皮质的座垫被空调吹的冰凉，我躺在上面瑟瑟发抖。到了薄牧野的家门口，他拉开车门弯着腰低头看我：“能不能走路，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我摇摇头，扶着车门慢慢走下来，可是我眼前的世界是一片血红的，仿佛统统都是我婆婆流下的血迹。薄牧野扶着我往花园里走，小妮儿和李阿姨站在门口跟我打招呼，我知道我此刻的脸色一定苍白的像个鬼，我很想热烈地回应她们，住在薄牧野家的日子，她们把我们照顾的很好。我咧了咧嘴，估计笑的很难看。我站在我熟悉的房间里，屋内的陈设一切都没有变，小妮儿在我的房间里的浴室放洗澡水，过了会来喊我：“陈小姐，泡个澡吧！”

我泡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干燥而柔软的床上，房里的灯光柔柔的，我发现原先床头柜上那盏红色灯罩的台灯不见了。“台灯呢？”

我问小妮儿。“换了。”

薄牧野手里抱着一盏台灯走进来，放在床头柜上，接通了电源，淡黄色的灯光洒在我的脸上。我突然明白了，原来的灯光是红色的，薄牧野细心到怕我见到红色会觉得害怕，所以换掉了台灯。他坐在我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书：“闭上眼睛，我读书给你听。”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什么书？”

“红拂夜奔。”

“哦，王小波的。”

我知道这本书，可是我看不懂，整本书里充斥了数学知识，我无法把微积分和一个叫做红拂的妓女联系起来，我说：“对我来说，太深奥了。”

“等你静下心来看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没那么难懂。数学的世界，妓女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没什么不同，有最浅显的东西，也有最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给我掩了掩被子，打开书念了起来。“李靖，红拂，虬髯公世称风尘三侠，隋朝末年，他们三人都在洛阳城里煮过。大隋朝的人时候，洛阳城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但唐朝的人又说，长安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宋朝的人说，卞梁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所以很难搞清到底哪里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

“哪里呢？哪里是最伟大的城市？”

我睁开眼问他。他笑了：“众口纷纭，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真理，陈妃，你只要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就没必要内疚，没必要害怕。”

我重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在拐弯抹角地安慰我，但是我的心真的在他低沉婉转的低吟声中渐渐安宁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