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年初九,抱着布丁正准备去上班,在客厅门口的门廊下,婆婆似乎在等我。布丁很乖巧地喊了一声:“奶奶。”
只有看到布丁的时候,她的眉眼才柔和一些,不论怎样,他们都待布丁和气,让我心生感激。“哎,布丁乖。”
婆婆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我,她一向开门见山从来不拐弯抹角。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给我,悬在半空中,钥匙互相撞击着叮当作响。“什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来,钥匙沉甸甸的一大串。“这是家里的钥匙,这上面都贴着标签,你尽快熟悉之后要把标签撕掉。”
我低头看看,一把把钥匙上面贴着,财务室,保险柜一,保险柜二,存储室,等等一大堆。我想了几秒钟,大惊:“妈,这些家里的钥匙为什么要交给我?”
“身为薄家的儿媳妇,难道不为婆婆分担一些家务事吗?”
婆婆不卑不亢地看着我:“从今天开始,我只管家里的三餐,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你。”
“可是,我还有工作。”
“你自己权衡,没有你想的这么可怕,不需要做家务什么的,家里有很多人,只是你需要协调这些人怎么分配,他们的工资薪酬,还有薄希甜薄希希的零花钱,你晚上回来我会给你一个账本,里面她们每个月的定额都有,现在你先去上班,晚上回来再说。”
婆婆摸摸布丁的脑袋就走了,我抓着钥匙发愣。布丁玩着钥匙,问我:“妈妈,奶奶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钥匙?”
“呵。”
我不知道,婆婆这是放权给我,还是给了我一个难题。我什么都不懂,现在给了我一串钥匙让我管薄家的后勤,我哪有这个本事?所以,到了工作室,我一天都唉声叹气,柳京听我说了原委,她拿着钥匙坐在边上发愣。好一会才来跟我说:“妃妃,你这个婆婆真厉害,一上来就给你这么个下马威,你说是接好,还是接好?”
“你这么说,不接也得接?”
我垂头丧气地看着柳京。“是啊,于情于理你婆婆说的没错,你身为薄家的儿媳,交给你管也没什么不对,但是至于怎么管,管得好不好,我看很难。就听你说的,牧野那两个白眼狼妹妹,你带她们去日本,转眼就把你给卖了,还有家里那么多做事的人,估计你都认不过来吧,现在突然让你去管,妃妃,不是我说,你一辈子理财都不行,还能管薄家?”
柳京一番话说的我冷汗淋淋,我对金钱一向没什么概念,对身边的人出手又大方,我的金钱理念是,有的花就花,没的花就挣。晚上薄牧野来接我和布丁,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有个朋友,开了个家庭农场,就在离北京城郊八十公里的地方,明天星期六,我们带布丁一起去住几天,再去问问柳京和轩辕要不要去。”
要是以前,我一定想都不想就答应,可是今天早上婆婆还说让我晚上回去找她,她要把账本给我。我的手插在口袋里,口袋里有那串钥匙,手指触碰到钥匙,冰凉凉的。我摇摇头:“不去了。”
“为什么?”
他很惊奇,低下头看看我的脸,又伸出手摸摸我的头:“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工作累了?还是周末要加班?”
“不是。”
“陈妃。”
他捧起我的脸,手指头摩挲着我的脸颊,痒痒的:“你想让我用特异功能,猜你怎么了?”
我想这次打死他都猜不到:“猜吧,猜对算你厉害。”
他仔细凝视我,眼睛盯着我的眼睛,至少有半分钟:“是我妈妈早上找你了?”
我惊呆了,这算什么?真的是特异功能啊?“你这怎么猜到的?没有科学根据啊!”
他笑了,刮了下我的鼻子,抱起布丁放在他的腿上:“刚才布丁说早上看见奶奶了。”
原来是这样,我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扯出那串钥匙:“早上你妈妈把家里管账的钥匙都交给我了,说是以后让我管账。”
“你答应她了了?”
“压根没有让我选择的机会啊!”
他看了那串钥匙片刻,然后拿过来揣进口袋里。“干嘛?”
“我晚上去还给她,你别管了。”
他一句话就解决了我的烦恼,但是我心头仍然是沉甸甸的,我上午虽然没有答应婆婆,但是已经接过了钥匙,就算要拒绝也是我自己去,总是躲在薄牧野后面算什么。“拿来。”
我向他伸出手:“钥匙给我,我自己去跟你妈妈说,要拒绝自己开口。”
他疑惑地看着我:“你真的可以?”
“可以。”
我很坚定,我最了解自己,我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心里太清楚了。晚饭仍是我们几个人,我发现奶奶基本不出来吃饭,我平时很少见到她,她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佛堂里,那边有专人照顾她。薄牧野的父亲也很少上桌吃饭,有的时候很晚回来,也不上桌,端着饭碗站在厨房里三四分钟就能把一顿饭吃完。薄牧野家是我见过的餐桌气氛最差的一个家庭,不只是餐桌气氛,他们家里简直没有任何家庭氛围。吃过晚饭,婆婆放下碗筷交待了几句就往门外走,她每天晚上都去花园里转转,看看哪些花草需要修剪,她非常喜欢植物,家里种满了奇珍异草,都是她的手笔。我跟在婆婆的身后,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在书房等我,一会把账本交给你。”
“妈。”
我一溜小跑地跟在她身边:“我想好了,我真的不是。”
我还没有说话,她就停下来打断我:“家庭的小账而已,不需要一个高级会计师,我能交给你说明我对你有足够的信任,这些事情不需要分走你很多时间,你每天晚上或者早上抽一点时间就能协调好的,非常简单。”
她这么一说,把我在肚子里打好的腹稿给弄没了,我不知道自己说到了哪里。“还有事吗?”
她问我。“呃,没了。”
她丢下我继续往前走,我回头看薄牧野,他牵着布丁的手站在门廊下,天已经擦黑,只能看见他唇角那个模模糊糊的笑容。我颓败,在这个婆婆面前,我总是不战而败,一句话就被堵得无话可说了。我老老实实在书房等婆婆,想再做垂死挣扎。过了半个多小时,婆婆回来了,她坐在宽大书桌后面的大班椅中,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我一看头就要炸掉了,她推到我的面前去。“其实没那么难,以前的账本你不需要看,上面都有每个人每个月的标准,你只需要把每个月的分配下去,有财务发钱,你在一旁监督就可以了,但是每个月除了菜金的支出,其他的家里的支出都要从你这里出去,你要把好关。”
我听的头皮发胀,我没有打开面前的账本:“妈,我从来没有管过钱,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理财头脑,我自己的钱都管的一塌糊涂。”
“确实一塌糊涂,三千万的房产被骗走了,连自己妈妈的一千万都被骗的一分不剩。”
婆婆冷冷地说,原来她什么都知道。薄牧野深得他妈妈的遗传,母子二人就像一台人肉扫描仪,不仅能扫描出我的身体构造,连我的前尘往事都能翻得出来。我无语了,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那串冰冷的钥匙。“陈妃,别告诉我你害怕犯错,怕承担责任就一味推诿拒绝。”
婆婆一针见血,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就是怕承担责任,我怕我做不好,我承担不起这么大的家庭,让一个刚进这个家门不过十天的我来管账,我根本做不到。“你当初选择了牧野,接受了他对你的好,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应该承受你该承受的东西。”
婆婆字字珠玑,她是个睿智的女人,不过我是个胆小鬼,我慢慢站起身来,低着脑袋:“妈,我真的不行。”
“好吧,你走吧,钥匙就放在桌上,走出这个房门之前,你都有机会反悔,走出去了,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吧,我压根不想管账,我朝她弯弯腰,就转身走到门口。就在要拧开把手的一瞬间,我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婆婆一眼,她微闭着眼睛靠在椅子里,用一只手按摩着太阳穴。她很漂亮,保养得当,永远都是一副高贵而且从容大气的模样,但是今天在我的面前她略显疲态,我知道她很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的婆婆,她待我并不温柔,大部分都在教育我,但是我对她有莫名的敬佩感。她闭着眼,似乎都知道我在看她。“出去吧,趁你还有挡风遮雨的人,先躲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