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还是说动了南风,拉着他赶往他母亲的坟地,那是个很荒凉的地方,不是成规模的墓园,而是三三两两的。我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路上我不是没想过会不会发生危险,毕竟这个男孩子我只认识了一个月,我并不十分了解他,在生与死的关键点,人性是很难讲的。出租车把我们拉到附近,他很狐疑地问我们:“下着大雨大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不及回答就跟着南风跌跌撞撞地往树林里走去。天越来越黑,今晚没有月亮,偶尔有虫鸣,像什么在哭泣一样,非常瘆人。如果这件事事后被柳京知道,她一定会说我大脑缺氧,不顾自己的安危,但是此时我已经顾不上了。他母亲的墓地到了,果然被刨的乱七八糟,埋在墓地里的衣服也被拉出来扔的一地,如果当时南风换做是我,我也会发疯。我打着伞但是雨那么大,我的半边身子都打湿了,冷得发抖。“他呢,埋在哪里?”
南风的镜片上全是水,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指了指他母亲坟后面,我鼓足勇气向那里跑过去。一片狼藉,一看就有挖过坑的痕迹,但是天太黑看不清楚,南风蹲在他母亲的墓前哭泣,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战战兢兢地照向前方。一个浅浅的坑,已经被雨水冲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南风的父亲趴在水洼边上,背后有血迹,不过已经被水冲的差不多了。不是被埋起来了么?怎么还暴露在外面?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天知道我这时候怎么想的,我也许是疯了,也许是太想拯救那个无助的男孩子了,此刻,我忘记了害怕。我走过去蹲下来,把手电筒的光集中在他的脸上,我怎么看到了当光照过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珠子似乎在转动。我心里一阵狂喜,大喊南风:“南风,南风,他好像没死!”
南风错乱的脚步声,他跑到我的身边,大口喘着气:“妃姐,你说什么?”
“我看到他的眼珠动了!”
我伸手探探他的鼻子,一点点微弱的呼吸,但是他确实还活着!“他没死!他还有鼻息,真的!”
他也狐疑着伸出手摸了摸,摘下眼镜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他没死!”
“打急救电话!快!”
我说。他急忙掏出电话,拨通了,结结巴巴地说了这里的地址,我们缩在一把伞下,我把另一把伞遮在他父亲身上,南风一遍又一遍地说:“为什么,我明明打了他很多下,我明明把他埋起来了。”
“你看,你挖的坑很浅,也许你当时吓傻了,这只是你潜意识的行为,你埋的不够深,而且今天雨这么大,很快就把泥土给冲掉了。”
“如果他不死,算他命大吧!”
“不是,是你没有下狠手,南风,不是谁都能杀人的,有些人注定做不了恶人。”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着:“他没事再说吧!”
“你相信么,我差点因为仇恨杀了两个我最恨的人。”
他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可能?你像菩萨一样的。”
我被这个比喻给逗乐了,在这个漆黑而恐怖的地方,我竟然笑了起来:“别亵渎了菩萨,我哪里配?”
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了,医生护士们从车上奔下来,冒着大雨把南风的父亲抬到了救护车上。我们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他一路上都用痴呆一样的神情看着医生实施急救,我知道他很紧张,我摸了摸他的胳膊,他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紧绷着。医生给他挂上了点滴,我问医生:“他情况如何?”
“到医院要详细检查,现在只能看出有多处外伤,但是都不严重,没有伤到要害。”
“那就是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看样子应该没有。”
“那他为什么一直昏迷?”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鼾声从南风父亲的嘴里发出来,他甚至还咂了两下嘴,动了一下,护士急忙按住他怕他把手上的针头给弄出来了。然后他又熟睡过去了。我和南风面面相觑,原来他只是睡着了,同时我还闻到了浓浓的酒味,很有可能是他父亲下午喝了很多很多酒,发着酒疯刨了南风妈妈的坟,南风用铁锹打了他,从来没有打过人的他以为自己下了狠手,实际上他也只是伤了他父亲一点皮毛,也许他父亲当时是晕过去了,后来却是睡着了。到了医院,经过检查,医生出来告诉我们,伤的不严重,反倒是酒喝得太多酒精中毒,现在正在洗胃输液,人没什么大碍,住几天院就行了。原来是虚惊一场,我冷汗变成了热汗,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这真是最好的结局,如果今天我没有劝南风跑这一趟,我会后悔终身的。我转过身来准备好好安慰一下被吓坏的南风,谁知刚转身他就扑过来紧紧地搂住我,把脑袋埋在我的肩膀处:“妃姐,谢谢你。”
他压抑地哭泣,眼泪水很快打湿了我的领口,他抱得我好紧,我挣扎了一下都没挣开,只好任由他哭泣着。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这也是南风人生中一个很难忘的夜晚,也是我很难忘的夜晚,我知道仇恨这种东西,如果不把它淡化,它就会变成很恐怖的东西,会害了别人更会害了自己。我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别哭了南风,一切都过去了。”
的确都过去了,因为是我们拨打的急救电话,他父亲又因为醉酒,医生也没有质疑没有报警,加上南风又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没有人对他父亲的受伤提出疑问。本来以为的惊涛骇浪,现在不过是微风吹过的湖面细纹而已,绝望消失的那么快。他还抱着我,我的小腹已经隆起明显了,他抵着我有点难受,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哎哟,我的肚子。”
我略带夸张的叫声使他立刻松开了手,惊恐地看着我的肚子:“怎么样妃姐,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喊医生。”
“别,没事。”
我笑着拉住他:“你松开我就没事了,刚才快把我勒死了。”
“对不起妃姐,对不起。”
他抹抹眼泪:“你饿不饿,我去买东西给你吃。”
天都亮了,我猛然想起来,布丁还一个人在房间里睡着:“布丁,布丁!她要是醒了看不到我到处乱爬,爬到窗户上就完了!”
我毛骨悚然,胡思乱想着拔脚就往医院外面跑。“妃姐,妃姐!我给旅馆里打电话,让他们看看布丁,你等等!”
我喘着粗气看着他打电话,他听一句就跟我说一句:“阿姨在上楼,布丁还没醒,睡得很好,只是被子踢掉了。你听。”
他把电话放在我的耳边,布丁熟睡的呼吸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的心落地了。一会冷汗一会热汗,心跳的不行,南风扶着我在椅子上坐下:“阿姨陪着布丁呢,你放心。”
他父亲洗好了胃,人在慢慢清醒当中,南风又陷入了忧虑,我知道他在担心他父亲醒过来会起诉他用铁锹打他,还有可能说南风想杀他。他的手指头在发抖,我握住他的手:“不管是什么,暴雨也好,太阳也好,你都要承受。暴雨你就拉起雨布,出太阳你就晒被子。”
他用力扯出一个笑容,白皙的脸上还有孩子气:“妃姐,我猜是生活让你变成哲学家。”
“是别人让我变成哲学家。”
我笑了:“处理我自己的事情,我绝没这么冷静,不论怎么样。”
我压低声音:“不要跟任何人说昨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不要对任何一个人流露出你有要他命的情绪。”
“我就是有。”
他坚持着。“不,如果你有,你已经杀了他,而不是轻伤,南风,你的潜意识里,只是恨为什么一个坏人会是你的父亲,因为他总是伤害你们,你宁愿没有他,但是却不想要了他的命,我知道的。”
他喃喃的,紧握着我的手指:“妃姐,你什么都知道,你是个仙女。”
我不是仙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把自己的生活过的多乱七八糟。出乎我们意料,他父亲醒了,不知道是刚醒来还是喝得太多了,他竟然把南风打他的那一段给忘掉了,医生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他说的乱七八糟,一会说他去爬山了,一会说他掉进山洞里了,问到后来医生也没了耐心,他父亲怎么受伤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南风给他父亲办了住院手续,交了费用,请了特护,然后他就准备走了。我走在南风的后面,无意中回头看了他父亲一眼,他父亲歪着头,眼睛往上斜着,手在抽搐,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父亲不太对头。我忍不住拉住南风:“你父亲怎么了?”
“管他怎么了!死不了!”
他头都不回。“我觉得他不太对头,南风,叫医生过去看一下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本来我们都要走了,结果又回不去了,站在检查室门口等着他父亲检查好出来。布丁已经醒了,打电话来问我去哪里了,我说我去买她喜欢的油炸糖糕回来,她高兴地答应了。南风歉疚地看着我:“为了我,一夜都没睡觉。”
“我觉得是值得的,你说呢?”
检查结果出来了,大出我们的意外,南风他父亲中风了,并且有老年痴呆的迹象,他才五十岁不到,医生说和长期酗酒有关,总之今后不是常住医院就是得坐轮椅了。我们走出医院,阳光洒满我们的肩膀,我用力按按南风的肩膀:“善恶到头终有报,南风,报应总会来的,你看,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