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日料，是方阔带她去的。那时候他们刚上初中，俩人经常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打赌，比如赌卫生委员自习课挖鼻孔的次数是单数还是双数，赌文艺委员下一节课会先用哪只手摸辫子。在这种奇奇怪怪的事上，萨爽总是好运爆棚，几乎每次都能押对，顺利赢得“赌资”。俩人“赌资”比较具体，一碗臭豆腐，或者十根烤面筋。为了保证结果的公平性，每次都请秦争鸣当裁判。别的事也就算了，不耽误时间也不费事，但挖鼻孔这事很恶心，花一节课看人挖鼻孔还得数数就更恶心了，争鸣拒绝当裁判，萨爽和方阔一唱一和的央求了半天，争鸣才勉强答应。自习课开始前，俩人下注，方阔押单数，萨爽押双数。最终，方阔赢了，而且赢得毫无悬念——卫生委员那一节自习课压根就没把手指从鼻孔里拿出来过。萨爽愿赌服输，答应放学后给方阔买臭豆腐，方阔心情大好，大手往旁边一挥，下巴往上那么一扬，说：“哥好不容易赢一次，周末请你们吃日料，上周刚跟我妈去过，味道还不错。”

到了周末，仨人一起去了那家日料店，那是萨爽头一回吃生鸡蛋，吃之前她反复向服务员确认：“这鸡蛋真能这么生吃么？”

服务员友好微笑，耐心地再次向她介绍这鸡蛋从脱胎到上桌以来所经过的所有杀菌处理技术。萨爽咽了咽唾沫，还是下不了筷子，秦争鸣也有点犹豫，想大胆尝试一下，又怕吃了拉肚子影响周末写作业。方阔也不劝她们，直接就开吃，一边吃还一边点头，仿佛嘴里的东西比臭豆腐还美味十倍。萨爽耐不住馋，学着方阔的吃法，把刚从锅里捞上来的牛肉片，放到生鸡蛋里一裹，再送进嘴里，刚吃进去的那一刻舌头都不敢用力，生怕被生鸡蛋的腥气给恶心到，小心翼翼地把嘴里的牛肉嚼烂，最后发现压根没吃出来这鸡蛋有啥味。说腥也不腥，但也绝没有服务员说的那种肉质在鸡蛋的包裹下口感变得更加细腻之类的体验。还不如蘸麻酱吃。后面上来的海鲜也是，她好不容易克服了吃生鸡蛋的心理障碍，这回直接来生肉了，硬着头皮吃进去一块，细嚼慢咽半天，最后啥鲜味也吃不出来，还不如吃海鲜焖锅香呢。争鸣倒是适应得快，生鸡蛋吃得有滋有味，海鲜蘸着酱料也吃得有模有样，萨爽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后选择只吃牛肉，顺便把蘸料换成麻酱和醋。吃完去结账的时候，听到服务员报出数字，萨爽和秦争鸣反应了好半天。那时候萨爽对钱的概念还停留在十块钱能买十根烤肠，一百块钱能买一百根烤肠上，秦争鸣也差不多，兜里的钱从不过百，乍一听到三千多块钱，第一反应是在脑子里换算这能买多少封皮漂亮的笔记本。那是俩人第一次直观感受方阔的有钱程度，以前总听说方阔家里有钱，但方阔用的笔和本子之类的和大家都差不多，顶多就是书包比大家的好看，游戏机比其他人的厉害，但一顿饭三千多块钱，实在是让萨爽和争鸣惊掉大牙了。当天晚上，俩初中生就激动不已地把这事跟自己家长说了。秦忠两口子甚至专门为这事把老萨叫过来开了个小会，会议内容围绕着到底还要不要让自家孩子跟方阔这样的孩子来往展开，会议主持人是张萍，老萨和秦忠属于被动参与。老萨的态度比较佛系，认为小孩子一起玩，没有那么多讲究，顺其自然就行，秦忠附和老萨的观点，张萍则强调这事没那么简单，方阔这种孩子的消费水平会影响争鸣和萨爽的消费观，甚至会让俩孩子小小年纪就养成拜金的思想，长久下去会影响俩孩子的未来发展。张萍说完看一眼秦忠，秦忠赶紧点头附和自己老婆。老萨一看就知道，这事最后还是得听张萍的。张萍把俩孩子叫到跟前，先是严厉询问俩人有没有跟方阔去过其他高消费的场所，俩孩子头摇得就像拨浪鼓。张萍松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要求道：“以后，你俩不能跟方阔去那种自己消费不起的地方，明白吗？就算是方阔出钱也不行。”

俩孩子先点头后摇头，对视一眼后，萨爽作为代表弱弱开口：“为什么呀？是方阔说要请我们吃的。”

张萍说：“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供你们花，方阔家里是有钱，但那不是他自己挣的，那是他爸妈挣的，你俩只能花自己爸妈挣的钱，不能花别人爸妈挣的钱，明白了吗？”

这下萨爽和秦争鸣都明白了。只能花自己爸妈挣的钱，不能花别人爸妈挣的钱。从那之后，俩人谨遵张萍的嘱咐，再也没跟方阔去过城东的高消费场所，吃喝玩乐的场所固定在城西的大街小巷，不过张萍没说到的地方，俩人就无所顾忌了，比如方阔经常给她们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其它新奇玩意，俩人照收不误，自己买了什么也会给方阔带一份，保持着孩子之间的礼尚往来。时隔好几年，方阔居然又说要去吃日料，萨爽从下了出租车就开始抗议，最后干脆抱住路边一根路灯杆，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吃那玩意儿。最后还是方阔妥协，带萨爽去了一家地道的湘菜馆，一盘菜半盘都是辣椒，萨爽吃得满头大汗，不断伸着舌头往外呼气，筷子却停不下来。看萨爽辣成这样，方阔转头跟服务员要了一瓶豆奶，插上吸管，放到萨爽手边，萨爽拿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冲方阔竖大拇指：“有眼力见儿。”

趁萨爽吃得正欢，方阔说：“今年生日，我提前一天过。”

“为啥要提前一天？”

萨爽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不为什么，就是想提前。”

“神经，”萨爽白他一眼，夹起一块金钱蛋，“那就提前呗。”

“你送我什么礼物？”

“这么早就问？不还有俩月么，”萨爽说，“我生日还在你前头呢，那你送我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萨爽停下筷子，眼珠转了转，“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那你送我什么礼物？”

方阔又问了一次。怪了劲了，方阔怎么今年开始在乎起礼物来了，往年都是她送什么就要什么，从来没主动问过。不过转念一想，她好像从来也没送过他什么正经东西，一是没那么多钱，二是实在不知道能送什么。主要是方阔什么都不缺，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方阔想要却没有的——除了天上的星星，不过那东西她也够不着。“那你想要什么？”

萨爽放下筷子，认真地等着他回答。方阔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有所期待，试探着问了句：“无论我想要什么，都行么？”

“你说呢？”

萨爽瞪大眼睛，“当然不行，贵的别说，我没那么多钱。”

“不贵，”方阔说，“以前你以前送过。”

不贵？而且她还送过？萨爽眯起眼睛：“什么东西？”

“万能卡。”

方阔说。萨爽呆了呆，脑子里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那是方阔生日前一天，萨爽在争鸣家里看到包装好的礼物盒，这才想起方阔生日要到了，嗔怪争鸣买礼物怎么也不跟她说一声，争鸣说那是前几天跟她妈上街的时候顺便买的，买完忘记跟萨爽说了，还以为萨爽自己能记得呢。萨爽干嚎一声，说她上个月还记得呢，到了这个月就给忘了。虽说临时去买一个也行，但萨爽懒得再跑出去挑了，就想了一个糊弄的办法，第二天给了方阔一张干脆面里面的水浒人物卡，说这卡是万能卡，方阔有这张卡在手，就能要求她帮忙抄作业或者跑腿之类的，最多三次，或者也能兑换其他礼物，不过不能超过一百块钱。她已经忘了方阔究竟是怎么使用那张万能卡了，只记得当时这事好像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导致她第二年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还想继续糊弄，不过被方阔气呼呼地拒绝了。怎么这会儿他又想起来这个糊弄人的万能卡了。“你要万能卡干吗，”萨爽不解，“那都是小时候闹着玩呢，现在我不糊弄你了，你说吧，想要什么礼物，大不了我大出血一次，尽量满足你。”

“就要万能卡。”

“……”“答不答应？”

“你真够幼稚的，”萨爽叹气，“行吧，万能卡就万能卡，不过这卡的使用范围要……”“我指定。”

方阔语气坚定。“你指定？那你让我摸老虎屁股我也得摸呗。”

“如果有一天，你想跟我翻脸，”方阔说，“我行使这张卡，你就要立马原谅我。”

好家伙，还以为他能提多么了不起的要求呢。万能卡如果用在这地方，那还真不如抄作业跑腿什么的来得实际，按照以往经验，她跟方阔翻脸，比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夫妻和好得还快，没一会儿就又嬉皮笑脸地凑一块去了。这买卖怎么算都是自己划算，萨爽心里窃喜，表面上还得表现出勉勉强强答应的意思，下巴一抬：“那行吧。”

方阔咧嘴笑：“不许反悔。”

“切，我萨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吃饱了没？要不要再加俩菜？”

“饱了饱了，我都吃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