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就是顶着高层压力，对俱乐部的部门架构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虽然其中很多尝试都因为董事会的层层阻挠失败了，但这让王伟兵从他身上看到了方成元的影子，王伟兵硬撑着最后一股劲，在临退休这一年不动声色地扶持方阔，最终迫使总经理做了一些权利上的让渡。尽管前路依旧困难重重，俱乐部的未来不甚乐观，但这一年的时间已经让王伟兵看到了方阔内在的那股劲，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完全相信方阔将来必定会一步一步接下他老子留下来的担子。这次退休仪式，除了在外比赛的球员，所有俱乐部成员悉数到场，方阔作为俱乐部副总经理，将刻字的退休纪念奖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亲手交到了王伟兵手上。王伟兵接过奖杯，铁血硬汉的脸上愣是没流露一丝一毫伤感，只是认真地看了奖杯好一会儿，然后转身看着面前被他带出来的一众教练队员，深深鞠了个躬。下面有年纪小的队员被氛围感染，偷偷抹起了眼泪。萨爽站在第一排，看着眼前两鬓发白的总教练，心里发酸，眼睛发热，为了保持老队员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形象，只好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跟其他小队友一样哭天抹泪。她对王伟兵的感情就像对老父亲一样，虽然这些年没少被王伟兵骂，也曾一度被骂到带着情绪上场最终吃了黄牌，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王伟兵，她走不到今天。仪式结束后，王伟兵冲大家挥了挥手，转身从球员通道离开，看着王伟兵的背影，萨爽再也忍不住，眼泪跟珠子似的扑簌簌往下掉。方阔陪着王伟兵走到俱乐部门口，上车前，王伟兵拍了拍方阔的肩膀：“好好干吧，以后这帮姑娘小子，就交给你了，你得把球队的未来，好好保住。”

说着说着，王伟兵眼眶泛了红。方阔心里也在发酸，但他知道自己如果掉泪，指定得被这老头嘲讽，于是强撑着说了句：“刚才跟队员面前不是装得挺好吗，这会儿没人了，准备老泪纵横了？”

王伟兵威严十足地瞪了他一眼，用粗粝的掌根抹了抹眼角，看着俱乐部大楼，语气沉重地说了最后一句叮嘱：“眼前，必须要保住的，是核心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如果走了，球队的心就散了。男队要留住哪些人，你心里都清楚，女队这边，绝对要把萨爽留住。”

——回到办公室，方阔还没从王伟兵最后一句叮嘱中回过神来，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来的是萨爽。方阔看她小心谨慎关门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不关门还没人起疑呢，做贼似的把门关这么死紧，别人不起疑也该起疑了。”

萨爽不听他的，依旧仔细把门关好。“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萨爽略有些忸怩地站在方阔办公桌前。“什么事非得站着说，”方阔把桌上关于王伟兵退休的相关文件收拾到一边，“先坐。”

萨爽慢吞吞地坐下，方阔两只手交叉到一起放在桌上：“说吧，什么事？”

萨爽似乎有点难以开口，方阔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她挤牙膏似的，挨个字往外蹦：“就是，我准备，出……出去一段时间。”

“出哪？”

“慕尼黑那边……半年前……联系过我……”方阔肩膀轻轻一耸，冷笑一声，心想还真让王伟兵料对了。“什么时候走？”

“快的话，一个月之后就能过去。”

“还真够急的，”内外交困的境地使方阔此刻心里像喝了汽油一样，面上还得保持不动声色，“去多长时间？”

“……说是先签一年。”

方阔向后一仰，胳膊架在脑袋后面，慢慢闭上眼睛。真累啊，也不知道过去他爸是怎么熬过这种无力时刻的。在椅子里躺了一分多钟后，方阔睁开眼，对萨爽说：“合同到手了没，拿过来我给你看看，省得吃别人的亏。”

萨爽面露喜色，激动地噌一下站起来，头顶翘起来的一撮短发跟着跳了一下：“你同意啦？”

总教练刚走，下一任主帅的人选还悬而未决，这种时候提离开，她自己也觉得难以开口，可为了得到这次机会，她已经努力了八年，就算心里再不舍，她也无法放弃。八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在时间洪流中变了模样。如今她已经二十六岁。她怕如果自己再不去，祁嘉述也会变了模样，到时候他们之间就真的面目全非了。方阔捏了捏眉心：“你要走，我还能拦着不成，这么大人了，又不能拿绳子捆起来藏家里。”

萨爽强忍内心的激动，走上前隔着黑色办公桌拍了拍方阔的肩膀：“方阔，谢谢你啊。”

“好走，”方阔低着头，指了一下门口的方向，朝外摆了摆手，“不送。”

萨爽见好就收，立马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方阔办公室。关好门转身的一刹那，迎面走来一个人。这人身形高大结实，短短的寸头，穿一身休闲运动装，步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每一步都迈得坚定有力。“萨爽学姐。”

“屈磊？”

萨爽笑了起来：“部队这么闲啊，你怎么三天两头往这儿跑？”

“哪三天两头了，这个月统共才来了两次。”

屈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来找方阔啊？”

“嗯。”

——自婚礼结束，萨爽已有大半年没再见过周文韬。马上要启程去往慕尼黑，临走前一周，萨爽特意挑了个时间去拜访他。屋里传出小孩的啼哭声，周文韬穿着围裙站在门口，邀请萨爽进去坐。萨爽知道新手爸妈的忙乱，没有进去坐，站在门口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周文韬听她说完，回身带上了门，激动地来回搓手。“真要去了？”

周文韬不太敢相信，反复向萨爽确认。“真的。”

萨爽无奈地笑。“好事，好事，”周文韬回身开门，“你等着，我拿手机去。”

把地址发给萨爽后，周文韬欲言又止，萨爽站在一旁等他开口。半晌，周文韬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我再也不瞎掺和了，你俩的事，就由你俩去吧。”

萨爽从他的话里咂摸出一些味儿来：“瞎掺和？你瞎掺和什么了？”

“没什么，”周文韬把手机放进围裙兜里，“年轻人的事，就得交给年轻人自己去解决。”

萨爽翻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白眼：“这话说得，仿佛你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

“这次，我是真心希望你俩能有个好结局。”

周文韬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这么些年了，眼看着你俩走到今天，我不得不信了那句话。”

“哪句话？”

“十七八岁的孩子，听着不靠谱，实际上一往无前。同理，十七八岁的爱情也是。”

这话被周文韬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萨爽不禁觉得好笑：“这都谁跟你说的？”

“我自己总结的，不行啊？”

“行行行，谢了啊。”

萨爽扬了扬手机，准备告辞。“萨爽，”周文韬突然叫住她，“你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坚强，所以上天注定给你更多考验。以后，不管面对什么境地，都别退缩。”

萨爽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回过头耸了耸肩，笑着说道：“知道啦，快回去吧，小孩一直在哭呢。”

“对了，”萨爽追加了一句嘱咐，“别告诉他我要去，我准备给他个惊喜。”

——黎明时分，飞机在慕尼黑机场落地。萨爽看着舷窗外乍亮的天色，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一夜未睡，她不但没有感到丝毫疲累，反而异常兴奋。下了飞机，一切就要从头开始了。她将在这里和欧洲最顶级的球员同场竞技，迎接巨大挑战。未来一段时间，她的处境估计比刚进嘉慧职业队时还要艰难，不过经过这些年的千锤百炼，她已经不再畏惧来自强者的压制。正如国内一些报道写的，作为一个即将进入豪门俱乐部的球员，她最大的特点是遇强则强。比起职业生涯的未知挑战，更让她惴惴不安的，是五百公里外的科隆。在飞机上，她忍不住想象，当她从慕尼黑去往科隆，跨过五百公里，带着八年时光走向祁嘉述时，他是会笑着迎接她，还是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远在国内的时候，她没时间去想这些，等真的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才开始心里没底。一些过去刻意不去想的事，如今也渐渐涌上心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祁嘉述还喜欢她吗？去年婚礼匆匆相遇又匆匆别离，她没给自己当面问他的机会。可现在她已经身处慕尼黑，只要坐上火车，五个小时就能到他面前。她不禁想到，婚礼上，他没戴口罩和其他人同桌吃饭，期间也没有任何异常。看来那个病菌已经治好了吧。这真是个大好事。只是……既然他已经好了，为什么没有回来找过她呢……甚至也没有联系过她……那些短信和QQ留言，就像石沉大海。现在她都开始用微信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用。来之前，周文韬给了她一个电话，同时也告诉她，这个电话能不能打通全靠缘分，因为他打十次都不一定有一次能被接起来。如果祁嘉述没有笑着迎接她，而是沉默着站在原地。那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