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过。”

野孩子望着莽莽苍苍的群山，低垂着头。“我如果早一点发现她们，绫绫就不会死了。”

“心里难受，那就哭出来。不过，你得知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魏无忌道。“有战争，就有伤亡。这一战，就有数万战士丧生。他们一样有亲人，有朋友。可是，他们的亲人和朋友再也等不到他们的归来了。”

“只要有血可流，我就不会流泪。”

野孩子道。他转头望向一棵大树，树下庞煖瘫坐在那里，铁胎弓横放在膝前，面色苍白。“小青走了，绫绫也走了。为什么，这么好的人，这么勇敢的人，却都走了？”

野孩子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紧攒着拳头。魏无忌没有说话，眼睛看着远方，有星芒在他的眼里掠过。在这样的乱世中，唯有不断地变强，强大到无可匹敌，或许，才有可能守护自己喜爱的人或事吧。只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呢？圣人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只是，修途漫漫，什么时候才能到圣人境呢？远处就是战场。阵亡的蜀兵早已火葬，秦军的尸骨却没有人来收拾。这一战，蜀军胜了，可是胜得惨淡，三万大军只余其半。灵巫王着人在四野燃起了十余堆篝火，火化蜀营阵亡将士，并亲自为杜绫绫主祭。魏无忌当时瞧得真切，灵巫王虽然带着漆木面具，但眼中却分明有泪，还有无尽的悲哀。杜凌霄与安安都被救治过来。杜凌霄受创甚重，全身大小伤势不下十余处，但终究是活过来了。安安内穿蜀宫重宝雪猿软猬甲，申徒尚大戟斩之不进，方逃过死劫。但五脏六腑俱被震伤，伤势委实不轻，故与杜凌霄一道被灵巫王带去救治。灵巫王在蜀军显然威望极高，所过之处蜀军将士无不敬礼。只是此战过后，灵巫王与蜀王就下步行动产生了分歧。蜀王辉与白起锐气不减，意欲挟此胜之余威整军再与司马错的大军决一死战，而灵巫王与杜泮认为此战伤亡甚大，实宜避敌锋芒，遁入深山密林之中，择机攻敌。又或借助谯冉严费四大家族之力，许以重利，倾全力与司马错周旋。没有人来征询魏无忌与朱亥的意见，纵使这一战是魏无忌与朱亥合力斩杀了樗里疾才因此奠定了胜局。在无情的战场上，手里有人马才有话事权。显然，魏无忌与朱亥不在此列。更何况，他们都还不足十岁呢。庞煖曾是强赵的大将，赵主父的座上宾，蜀王与灵巫王倒是着人来请他参与议事。奈何杜绫绫之死，庞煖深受打击，精神萎靡，状若行尸走肉，还需魏无忌与朱亥照看，哪里还能出谋划策？“小亥，我想，该是我们离去的时候了。最迟明早，我们就出发去蜀山。”

魏无忌扫了一眼庞煖，然后看着野孩子道。“那煖煖怎么办？”

野孩子问道。“他是成年人，应该有勇气自己去面对这样的事情。我认为，他至少会比我们处置得好。”

魏无忌道。“你说得对，我会处置好自己的事情。”

一道声音传来。野孩子回头望去，却是庞煖手持铁胎弓走了过来。野孩子道：“煖兄你恢复了？”

“逝去的就永远逝去了。我还有我的路要走，或许，如果泮王子决意到百越之地开疆拓土，我还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的。”

庞煖道。魏无忌道：“百越之地？那可是无主之地，楚王也是鞭长莫及，何况西秦。这确是当前泮王子最好的去处。”

“我们在这等一个时辰，如果泮王子主动来找我们，我将考虑助他一臂之力。如果泮王子不来，我们三人就在此地分开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即刻动身去天柱峰。”

庞煖缓缓道。夜幕降临，秋风阵阵。一个时辰过去，庞煖深吸了口气，泮王子终究是没有过来。他转头望着魏无忌与朱亥二人道：“小魏小亥，我们千里同行，一路转战不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我实有个不情之请。”

“莫非煖煖想与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弟？”

魏无忌眨了眨眼，笑道。庞煖正容道：“某正有此意。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魏无忌与野孩子齐声道：“准！”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那些痛苦与不快一扫而空。却听得有一个声音道：“某素慕三位高义，亦愿与三位结为异姓兄弟，还望应允。”

循声望去，却是杜泮快步走来，一边揖手，一边忙不迭地道。庞煖皱了皱眉，野孩子低首不语。魏无忌道：“泮王子何等尊贵人物，竟出此言？”

杜泮道：“魏兄弟说笑了，我不过一亡国之民，哪来尊贵？前番实因舍妹绫绫身故，凌霄重伤，心中苦痛，无暇向三位兄弟请教问候。我杜氏一门，原是蜀苴两国王族，到如今也只剩有我与姑姑，还有凌霄了。三位不远千里前来助我，虽因舍妹原因，我心中能不感激？三位对我恩重如山，想我杜泮亦是堂堂好男儿，又岂是负义之人？三位如若不允，某誓长跪不起，以请其罪。”

翻身跪倒，伏地不起。庞煖三人见杜泮言辞恳切，又思及绫绫惨死，心头俱是大痛，遂相视而言道：“杜兄快快请起，既杜兄有意，那我等四人就于此捻土为香，从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杜泮大喜道：“谨如命！”

四人各述年齿，杜泮年长庞煖一岁，而野孩子又小魏无忌两月，遂以杜泮为大哥，庞煖为二哥，魏无忌为三哥，朱亥为四弟，四人拈土为香，歃血而盟曰：“黄天在上，后土为证。我杜泮、庞煖、魏无忌、朱亥四人于此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生死相顾，肝胆相倾，危不忘义，贵不忘本，永记袍泽之情。若违此誓，天神共戮之。”

四人誓毕，揽臂大笑。野孩子有泪在眼里打转，振臂狂呼道：“我有兄弟了，我有兄弟了。我不再是一个人，我也有兄弟，也有袍泽。”

魏无忌一字一字道：“是，我们永远都是你的袍泽，兄弟！”

杜泮与庞煖：“我们永远都是袍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