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花慕夷忙跑到牢门口去看,跑到一半,似乎是看到了阿棠的脸,又立马缩了回去。“怎么,不愿意见到我?”
花慕夷没有回答,阿棠接着说:“你赢了,真的有瘟疫发生,还在小年里头。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过了半晌,花慕夷微微抬起头,问:“现在是小年了?”
阿棠点点头,说:“我需要你。”
“你要干什么?”
换在一个月前,花慕夷定不会这样问。那个时候,她会说:“你要配解药?”
或者“你这样的人还需要我?”
但现在,她只担心一个问题——她到底能不能活下去。活下去后,她又将以什么方式,什么样的身份苟延残喘呢?阿棠冷眼看着花慕夷,说出了一句让花慕夷恐惧一生的话:“我要你的血,要你的肉,要你的骨髓。你,是我的实验品。”
任何的科研——特别是医疗成果,往往伴随着大量的时间消耗以及人命损失。最有信心或最无助的医者会想办法使自己患上某种病,不制作出药,就会死。然而更多人,会选用患者作为小白鼠,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再来。每一次的失败,都代表一名或一群患者离世。阿棠对此病一无所知,她也不是那般敬业的人,自然不会选择那种极端的方法。所以,花慕夷这个曾经得罪过她的人,自然而然会成为牺牲品。但阿棠那话说的的确夸张了,她只会从花慕夷身上提取一些样本。至于那些话的意义,只有吓唬她这一个作用而已。以公主的身份从天牢里提出一个人犯,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阿棠把花慕夷带回了将军府,吩咐人好好看着她,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这才转身去找南诏堂。此时南诏堂的面前已经出现了数百块泡的发紫的人皮!阿棠扫了一眼摆在地上摆满了一大片的湿漉漉人皮,转头对南诏堂说:“哥,依我看这些皮都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而这些死人又恰巧全是同一种病的患者。”
“如此看来,应该有什么地方爆发了小规模的瘟疫,当地百姓束手无策。但这些人皮……”南诏堂皱了皱眉,吕君思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道:“该不会是为了让人发现吧?”
阿棠点头称言之有理:“应该是这样的,那个地方离潼京不远,而且有水流。而且应该还有些幸存者,不过失去了行走和求救的能力。二哥,我看我们该提醒一下王都的居民,让他们别饮用河道里的水了。被这些人皮浸泡,估计水也会带些病毒。”
吕君思点了点头,说:“已经吩咐人去了。不过,有人皮飘过的水,应该没人会喝吧?”
南诏堂一脸严肃,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阿棠点点头,蹲下来,看了看其中一两张人皮,说:“这皮是被普通刀具割下来的,不过这些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干的。这些人用刀的时候情绪十分不稳定,但既然选择了用这样极端的手段求救,那肯定是被逼到了绝境……”吕君思把阿棠拉了起来,叹口气,说:“阿棠,你把人家仵作的活儿都干了。”
阿棠抬眼看了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仵作,有些尴尬。阿棠讪讪起身,让出了一个位子。仵作受宠若惊,心想这青鸾公主居然会为自己让路,这还真是天下奇闻!然而仵作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于是他便一言不发,行了个礼就蹲下,将一块人皮单独拿出来,又拿出一把特制的小刀和一根长针,像切割牛排一样地把人皮按住,切开一道小口子。检查一番后,仵作起身,摘下厚厚的棉布捂脸,说:“回禀王上,大将军,这死者是一名男子,正值壮年。死时身体一个虚弱至极,人死亡不超过三日,皮是死厚割下上。只是这斑点,似乎是病斑,而非尸斑。”
阿棠默默点了点头,专业人士果然不一样,光从一块皮上就能看出这么多名堂,厉害!吕君思和南诏堂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阿棠。吕君思道:“阿棠,你还真是抢生意的能手啊,仵作的活儿也能干。”
阿棠摆摆手,道:“我业余,比不了比不了。”
对于这种本身就带有神秘色彩的职业,阿棠一般还是以敬为主,绝不会班门弄斧。阿棠问那仵作:“你们仵作验尸,都是你这幅打扮吗?”
一身包裹严实,身上背个大箱子,箱子边还插着把红伞。阿棠又问:“你那把伞是干什么的?今天没下雨啊。”
仵作回答:“公主大人,这伞不是用来挡雨的,是验尸用的。”
仵作又在阿棠的追问下说了这伞的用法:尸骨洗净后,将骨头摆放到竹席之上。挖出一个地窖,里面堆放柴炭,将地窖四壁烧红,除去炭火,泼入好酒两升、酸醋五升,趁着地窖里升起热气,把尸骨抬放到地窖中,盖上草垫。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取出尸骨,放在明亮处,迎着太阳撑开一把红油伞,进行尸骨的检验。如果骨断处有红色,说明是生前被打断的;骨断处没有红色,则是死后的损折。阿棠听了这么复杂的过程,敬佩地点了点头,道:“利用红外线啊,荧光反应,厉害。”
“这……没有红线吧?”
吕君思指了指红伞,阿棠一时间想解释也解释不开,便转移话题:“你们戴这么厚的手套,不怕影响触感吗?为什么不用HTBE或者LDPE……额,为什么不拿羊肠做手套?”
阿棠本来想接着说下去,但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根本没有聚乙烯这种东西,便硬生生改口了。仵作楞了一下,随即解释:“回公主的话,羊肠易破,实在无法加工。”
“那就找个不破的呗。”
阿棠这话让仵作无法接下去了,南诏堂看妹妹和一个仵作聊的如此欢,立马不高兴了,忙把妹妹拉走。这丫头对什么新鲜东西都感兴趣,万一她聊着聊着,也一时兴起跑去当仵作,他不得哭死?吕君思见阿南走了,便草草吩咐几句,也离开了现场。夜里,步桑榆带着一队士兵,沿途寻访,终于找到了这个感染瘟疫的村子。经调查,这一带好几个村庄都感染了瘟疫,受感染人群多达八百!步桑榆赶到时,还有几个苟延残喘的受瘟疫者正从死者身上扒皮,抛向河里……很快,这瘟疫便在整个潼京蔓延开了。除夕之夜,王都本该是最繁华热闹之时。可今年的白墨,却笼罩在一片死亡阴霾之下。无数的店铺关门,曾经熙熙攘攘的棠梨大街此刻萧条无比;无数的医馆爆满,却连坐堂大夫也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无数家庭破碎,当权者却无可奈何,因为……一国之主,也没能逃过这一劫。吕君思感染上疫病,这是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宫里立马开始整顿,人人怀疑对方就是祸害王上的罪魁祸首。一时间,王宫里人人自危。而在病榻上的吕君思,他感染时间不长,但也感到乏力无比,并且背部已经出现了尸斑一样的紫红色斑点。南诏堂不顾众人劝阻,硬是要去见王上。“阿南,你离远些,免得把这病染给你。阿棠说了,这病传染性很强。”
南诏堂不动,只说:“哪有王上受罪,臣子自保而疏远的到底?而且,我怕离的远了,王上看不清。”
王宫戒备森严,不太可能混入瘟疫感染者,那便只能是在外面感染的。这阵子,吕君思只有在小年之夜出过宫。那次在大街上,还赢了个琉璃花灯……“王上的疫病来的蹊跷,我怀疑是檀墨动的手。”
南诏堂直言不讳,吕君思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南诏堂忙替他垫上软枕,扶他坐起来。吕君思道:“在蜀地,阿棠就发现了蹊跷,也跟我说过。本来想着过完年再追查此时,没想到,…咳咳,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这是诚心不让人过年了?”
南诏堂叹了口气,说:“别说年了,整个白墨都在瘟疫的覆盖之下,多少人因此次一劫熬不过去啊……还有阿棠那丫头,整日埋在屋里不让人进。时不时从里面进去几个死囚,出来时便一脸沮丧,身上还有血痕……”“阿棠她是想制作解药。”
上意将军府内,阿棠那曾经开满棠梨花的院子里此刻站着一排排的死囚。这些死囚是她拜托赵望尘弄来的,因为赵莫及也染了病。虽然是小白鼠,但阿棠却没想要杀他们,顶多取他们一点血、看看他们的病斑而已。花慕夷已经被阿棠关在实验室里很久了,这间实验室便是阿棠最近几天的住处,以后很久,也有可能一直住在这里。这个地方只有精铁架子的床、一座笼子和笼子里的女人、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品和一整面中药抽屉墙,除此之外,只剩一屋子血腥味和药味的混合气体。【提起法医这个行业,就不得不说法医鉴定学的鼻祖宋慈了。清人陆心源作《宋史翼》将宋慈列入《循吏传》,与辛弃疾并提(虽然辛弃疾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单从这一点我们就能看出宋慈的历史地位有多高。)他一生廉洁奉公,生活朴实,且享有六十四高寿——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法医这个行业并不是短命行业,某些言论声称法医常年跟尸体待在一起会吸入尸气导致寿命变短,这种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不过尸气究竟对人体有什么伤害晨儿也不是很清楚,但咱们平时也碰不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