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没有看错，孙硕的确是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会这样，原因颇为复杂。 这还要从两个月前讲起。 两个月前，也就是去年的十二月份，孙硕想通过“直播带货”的方式，让冠丰箱包制品厂走出困境。 他研究了很多直播带货的细节，结合多名头部带货达人的实际情况，做出了一套方案，汇报给了赵家父子。 然而，那时的赵家父子，已经对冠丰箱包制品厂失去了信心，他们觉得箱包这个行业不太行了，就想把冠丰箱包制品厂卖出去，换成钱，再投入到其他行业。 赵家父子动了这样的念头，也就对孙硕的“直播带货计划”提不起一丝兴趣了。 当时，赵怀江是这么跟孙硕说的：“小孙啊，箱包厂可能要转让出去了，我联系了几个卖家，他们都有兴趣……最近的这几个月，是箱包厂对外出售的关键时期，厂里的业务要尽量保持稳定，你就别瞎折腾了。”
孙硕心有不甘，当下劝了很久，但都没什么用。 于是，他的“直播带货计划”，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后来的他，有些心灰意冷，一度想到了辞职。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辞职之后还能干什么，农村的工作机会少，高管的职位更是稀缺，他想要有所发展，貌似只能背井离乡、到大城市去打拼。 然而，他老婆、孩子已经有了，母亲也在这里，整体迁移的成本太大了，还要面临诸多不确定的因素。 综合思考之下，他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元旦前后，他跟自己的一个朋友喝酒时，说起了这件事，朋友听完，跟他说了一句话：“赵家父子要卖厂子，这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啊，你可以把厂子盘下来，自己做。”
这简单的一句话，直接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对啊，我在厂子里干了那么多年，各方面的业务都熟悉，干嘛不趁此机会，把厂子买下来、自己当老板呢！’ ‘我当了老板，以后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搞发展了！’ 孙硕想通之后，十分兴奋。 他在冠丰箱包制品厂工作了五年，前三年是车间主任，后两年是副总经理。 有人可能会问，他为什么一进厂就是车间主任？ 原因在于一点——学历。 孙硕是一本硕士毕业……这份学历，在大城市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在农村小地方，就显得非常高了。 五年前，他硕士毕业，最初的想法也是跟同学一样、想去大城市打拼，然而，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家中的母亲突然生病了。 他父亲早逝，家中又没有其他靠谱的亲戚朋友，母亲生病，他只能自己照顾。 于是，他“想要去大城市打拼”的想法，就此耽搁了，而且一耽搁就是几个月。 几个月下来，钱花了不少，但母亲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 孙硕觉得自己不能坐吃山空，便在老家随便找了份工作，打算先干着、挣点钱。 当时的冠丰箱包制品厂，还只是一个小厂，员工数量不到三十人，而且大都没什么文凭……他一个硕士前去应聘，立即就受到了重用，直接当上了车间主任。 一晃三年过去，母亲的病情好的差不多了，但那时的孙硕，已经在老家结婚、生子。 他有了家庭的牵挂，也就熄灭了去大城市闯荡的念头，专心干起了眼下的这份工作。 他担任车间主任期间，工作能力很突出，赵怀江对他也十分看重。 两年前，赵怀江也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身体不行了，便萌生了退休的念头……他把自己的儿子赵思哲拉到了厂里、担任总经理，但他又怕赵思哲过于年轻、担不起重任，所以就将孙硕提拔成了副总经理，用来辅助赵思哲。 赵思哲不是个好领导，他太年轻了，比较贪玩，虽然担当着冠丰箱包制品厂总经理一职，但是从不认真工作，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几天也不来厂里一趟。 他将厂里的具体事务交给了孙硕管理，但是又不肯放权……孙硕除了日常的管理工作，要是额外想做点什么事，必须提前向他汇报。 然而，孙硕即便是汇报了，也大多得不到有效的回复，因为赵思哲对厂里的情况不太了解，所以不敢“瞎”折腾，他觉得保持现状挺好的，不允许孙硕“乱搞”。 赵思哲的理想，看似简单，但想实现也没那么容易，尤其是在他手里。 去年十月份，冠丰箱包制品厂发生了一个重大变故。 当时，冠丰箱包制品厂的一位大客户，想要压低拿货价，孙硕觉得可以商量，但赵思哲坚决不同意。 赵思哲的性格比较冲动，三言两语就跟大客户吵了起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孙硕拼命找补，费尽心力，终于把大客户重新拉了回来。 然而，赵思哲年轻人的倔脾气犯了，死活都不松口，明确的说“拿货价不可能降，一分钱都不行”。 大客户闻言，恼怒至极，直接摔门而去。 之后，孙硕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冠丰箱包制品厂错失了一位大客户，自此陷入困境。 事后，赵思哲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幡然悔悟，一改之前的懒散状态，开始专心处理起了厂内的事务。 一连两个月，他拼命的想给冠丰箱包制品厂、重新寻找一名大客户，但都没什么结果。 后来……他就放弃了。 努力了两个月，没有结果，他便得出了一个结论：箱包行业不行了，得赶紧抽身离场。 他为此总结了一套理论，讲给了自己的父亲赵怀江听，赵怀江听过之后，还真被他忽悠了。 于是，这爷俩开始琢磨着卖厂子，并且付诸了行动。 这便是整件事情的经过。 孙硕在被朋友点醒之后，顿时下定了决心，要把冠丰箱包制品厂买下来、自己当老板！ 之前，他虽然负责着冠丰箱包制品厂的日常管理工作，但是一直都被赵思哲压制着、没有实权，这就导致他的很多想法都实现不了，就比如这次的“直播带货计划”。 他在想，自己如果能把冠丰箱包制品厂买下来，就可以让整个厂子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发展了……这样的前景，让他感到十分兴奋。 他的想法，跟赵思哲不一样。 赵思哲觉得箱包行业不行了、想赶紧抽身离场，但是他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箱包虽然算不上朝阳行业，但也还远未到没落的时候，他相信只要找对方法，箱包行业也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孙硕下定决心之后，默默展开了行动。 他买下冠丰箱包制品厂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钱。 他是农村出身，父亲早逝，由母亲拉扯长大，家中贫瘠，都不如一般的农村家庭，肯定是没办法向他提供支持的。 他本人工作了五年，虽升至副总经理，但“副总经理”这个职位，也只是说着好听，实际上还是个打工的……他每个月到手的工资，还不到两万块。 这五年来，他赚到的钱不足五十万，除去给母亲治病的花费、抚养孩子的花费，以及日常的开销外，最后剩下的，只有十几万。 冠丰箱包制品厂的规模不小，里面的设备、机器、员工等固有资源，以及地皮、厂房等不动产资源，综合折算下来，起码要五六百万才能吃得下。 这笔钱，他自己肯定是掏不出来的。 因此，他想把冠丰箱包制品厂买下来，只能去借钱、贷款或者融资。 这方面，他是有门路的。 他在冠丰箱包制品厂担任副总经理，并主持日常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地位不低……这两年来，他凭借这一身份，结识了很多老板，其中欣赏他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愿意借给他钱、愿意给他担保贷款、也愿意给他投资。 所以，他是完全有能力凑够“买下冠丰箱包制品厂”所需的资金的。 从今年一月份开始，他忙活了近一个月，目前已经凑了两百多万……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估计就能差不多了。 本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孙硕已经准备好，在过年的时候，跟赵家父子摊牌了，然而……这时，李川来了。 孙硕之前仔细研究过直播带货，他很清楚森先生的影响力。 他知道，以森先生的带货能力，如果尽心帮助冠丰箱包制品厂卖货，就很有可能让冠丰箱包制品厂起死回生、甚至比以前发展的更好。 此事，若是放在两个月前，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全力促成，但是现在……他都已经下定决心要买下冠丰箱包制品厂、自己当老板了。 要是森先生出马，帮助冠丰箱包制品厂走出困境，赵家父子见箱包行业依旧大有可为，又改变了主意……到时候，他怎么办？ 他钱都借出来了，难道要再还回去吗？ 即便能这么做，他也不甘心啊。 因此，当他听李川说“我暂时没有跟贵厂合作的想法”时，他才会暗中松了一口气……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李川不是心理学专家，他没办法从对方的一个细微表情中，分析出如此复杂的缘由，他只是有些奇怪。 在他看来，孙硕的反应，不太符合其“冠丰箱包制品厂副总经理”的身份。 孙硕也看出了李川脸上的异样，心知自己露怯了，当下连忙找补道：“森先生，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厂最近……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动，所以……” “变动？”
李川挑了挑眉，问道：“是贵厂要对外出售了吗？”
“嗯？！”
孙硕面色一惊，问道：“您怎么知道？”
消息确认，李川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道：“我听我妈提起过。”
孙硕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还真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啊。”
李川脸上保持着笑容，没有说话。 “没错，我们厂的确要对外出售了。”
孙硕感慨了一番后，点头承认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董事长吩咐我们，厂里目前的业务，要以稳为主，‘直播带货’这种新事务……我们以后可能会尝试，但是现在……还不行。”
孙硕并没有跟李川说实话，而是把赵怀江拿出来、当了一回挡箭牌。 这一点很正常，“买下冠丰箱包制品厂”这件事是他的秘密，他连自己的家人都没告诉，又怎么可能告诉此前素未谋面的李川呢。 不过，此时的李川已经不在乎意孙硕之前的表情了，他现在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冠丰箱包制品厂要对外出售”这件事本身。 “孙总，我多嘴问一句。”
李川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咱们厂这个规模，往外卖的话，得多少钱？”
“嗯？”
孙硕表情有些奇怪的问道：“森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李川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孙总，我这次来，就是听说了咱们厂要卖，所以特地过来考察一下，如果条件合适，我可以考虑接手。”
对于自己的真实目的，李川没打算一直隐瞒，毕竟“收购”这件事、没什么见不得人，大家开诚布公的表达出自己的意向，该聊的聊、该争的争……这都是正常的商业手段，没什么好隐瞒的。 孙硕听完李川的话，整个人震惊的难以附加。 ‘他……竟然想收购冠丰箱包制品厂！’ ‘这不是……跟自己撞上了么！’ 一时间，孙硕有些心神失控，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森先生，我们厂……” 孙硕下意识的将李川列为了“竞争者”，想要拒绝对方，但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森先生是谁？ 国内直播带货界的头牌！ 这可是一个顶级的渠道商，而且是直接面向终端用户的……自己如果能靠上他，那产品销量不就有保障了么！ ‘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 孙硕内心瞬间明朗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以跟对方合作，一起把冠丰箱包制品厂买下来！ 这个想法一出，他越想越觉得靠谱。 森先生这个合作伙伴，实在是太好了，要钱有钱、要资源有资源、要影响力有影响力，比那些单纯的财务投资者强多了！ 想到此，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李川蹙眉不已。 他话说完了，正等待孙硕给他反馈呢，却见对方先是一脸震惊，然后开口说话，但是刚起了个头就不说了，后来陷入沉思，紧接着一脸兴奋了起来……短短的十几秒钟，对方的内心仿佛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看得他一头雾水。 “孙总，你……” “森先生！”
孙硕猛的开口，打断了李川的话，道：“我也跟您说实话吧，我其实也想把冠丰箱包制品厂买下来！”
“啊？”
李川闻言一愣，随即面带疑惑道：“冠丰箱包制品厂……不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
孙硕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个副总经理。”
“副总经理，没有股份吗？”
“没有，我就是个打工的。”
“哦~。”
李川恍然：“所以，是你们董事长想把厂子卖掉，而你这个没有股份的副总经理……想接盘，对吧？”
“对……不过，准确的说，是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想把厂子卖掉，他们是父子关系，本厂的全部股权都在他们手里。”
“哦~。”
李川点了点头，低头陷入了沉吟。 他消化了一下当前的信息，脑中忽然闪过了几个片段。 前世的时候，他听老妈说起过一件事——他们厂的老板孙总，在市里获奖了，市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有专门报道。 当时，老妈是看着电视、向他和老爸介绍的，他好像也看了电视，但时间隔得比较久，具体的内容都忘了，他只是记住了老妈说的一些话。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2021年春节前后，具体的时间也记不清了。 以上信息，可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2021年前后，冠丰箱包制品厂的老板，已经变成一个姓“孙”的了。 想到此，李川重新打量了一番自己面前的青年男子，眉头微动。 ‘孙硕……也姓孙。’ ‘该不会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