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非常有技巧地让他的声音始终维持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音量，平常到很快就能让人忽略，成为背景音。陆灵雪见冷慧茹已经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明知故问道：“老师，你要走了吗？”
“我不是你的老师了，”冷慧茹的语气平淡，仿佛已经放下。陆灵雪似乎没有听懂，“您是清华的教授，我是清华的学生，无论怎样，叫您一声老师，都应该。”
冷慧茹好像认可了这个说法，“我们等会儿就回去了，天黑应该就能到安京。”
陆灵雪似乎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直接过去就要拉冷慧茹的箱子，“那我们去送您吧，路上再买些礼物，送给荇荇姐一家。”
冷慧茹想说一些硬话，比如“我高攀不起”“我们用不着”“我们跟你什么关系”诸如此类，可就在这个当口，陈卓那边的声音拉高了一点点，马上就显得刺耳，“带礼物啊？”
“婷婷想要什么礼物呢？”
“哈哈，你倒是不挑，没问题！”
说完这些，他的声音马上又回到原来的分贝。冷慧茹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硬话，“不用了，就在门口坐车，直接就到机场，有人会帮我们拿行李的，比如那五个废物。”
“那走之前，我和陈卓能不能跟老师合个影啊，我看西边的山林景色不错，”陆灵雪大眼睛仿佛会说话，盯着冷慧茹看，好像在请求。冷慧茹又想拒绝，陈卓那边又大声了，“照片？什么照片？”
“大海？婷婷还没有见过大海吗？”
“好好好，哥哥给拍大海，还有你姥姥！”
冷慧茹忍无可忍，怒而拍桌，“够了！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陈卓笑容不变，对电话说道：“婷婷啊，叔叔有事要忙了，告诉妈妈，问题不大，”说完就挂了电话，走到床边坐下，因为屋里只有两把椅子，“老太太，我看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每次就吃那么一点儿，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要不咱们先到食堂开个小灶，不耽误你上飞机。”
“你们到底干什么来了？看我老太婆的笑话？少个学生，我不活了吗？”
冷慧茹冷着脸，死死盯着陈卓。陈卓完全不怕冷，慧茹生气的样子，依旧贱兮兮地笑着，“您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就是不乐意往那个方向说，我俩这个时候来找你，还能为什么呢？看你什么笑话？一只从小骄傲到老的白天鹅的笑话吗？”
陆灵雪跟陈卓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她马上就把话头接过来，“冷老师，我们真的是来跟您道歉的，那天是我们不对，对不起，”说着还站起来，顺便拉了陈卓一把。陈卓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官方吐槽，“没有这个流程吧？你咋加戏呢？”
陆灵雪瞪了陈卓一眼，然后才给冷慧茹鞠躬。不等陈卓弯腰，冷慧茹就阻拦道：“行了，行了，我还没死呢！”
“哎呀，老太太，你说话是真难听的，”陈卓索性也不弯腰了，“小雪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能不清楚？你们是一样一样的啊，她当初维护我是真心，现在诚恳地给你道歉，也是真心。何必这样冷言冷语的，伤人伤己呢？”
“你在教训我？”
冷慧茹冷然道。陈卓丝毫不惧，“还要针尖对麦芒？这唯一的机会也不要了？”
两人就这样针锋相对地对视良久，最后竟是冷慧茹败下阵来，就见她叹了口气，目光软化，摘下老花镜，用擦拭镜片的动作掩饰尴尬。陈卓马上乘胜追击，争取一举破防，“老太太，你骄傲了一辈子，你那白天鹅的脖子也高傲地挺直了一辈子，其中的酸甜苦辣，你自己清清楚楚，小雪就是你的翻板，这也是你喜欢她的主要原因，我说的没错吧？那你有没有用换位思考的办法思考过？如果你是她，如果她是你，你们的选择会有什么不同？”
顿了顿，他走向房门，“我去食堂转转，给你这个倔老太太找点儿吃的。”
房门一开一关，屋子里就剩下这对师徒。“老师，你也曾奋不顾身地维护师公吧？”
陆灵雪轻声问道。冷慧茹望着眼前陆灵雪，慢慢地，她的绝美容颜仿佛变成了自己，记忆把她拉回到几十年前。那年学校里有一批副教授转正，名额本来应该有冷慧茹的丈夫陶会之，因为上一批他就该转正了，却因他高风亮节，把名额让给了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因为正教授和副教授享受的退休待遇差了不少，陶会之想让那位老同志的晚年过得更舒适些。名单公布出来后，却没有陶会之的名字，冷慧茹得知后，正在上课的她直接就宣布下课，然后回家把陶会之获得所有奖状和证书，还有各种荣誉奖章，全部打包，背起来就直奔学校的大礼堂，她知道今天那里正在开一个十分严肃的政治会议，除了校领导，还有教育部的领导同志。得到消息的陶会之也从办公室跑去大礼堂，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去阻拦冷慧茹，好事者都奔了过去，准备看一场夫妻大戏。在大礼堂门口，两个人碰到一起，冷慧茹背着大包裹，喝问丈夫，“你要拦我？”
陶会之走过去，温柔地帮冷慧茹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然后就从她手里把大包裹接过来，背到自己身上，“我们说好的，在家里，力气活都让我来做，你那么瘦，哪能背这么重的东西？以后不能这样了，”说着就拉起妻子的手，“我自己去争！”
冷慧茹心里的甜蜜就别提了，足够全国人民吃一年的糖，但骄傲如她，嘴上还是不饶人的，“你那嘴，一到关键场合就跟沾了胶水似的，这种事，肯定是我打头阵！”
陶会之丝毫不觉得丢面子，只是笑着道：“那我给你压阵！”
“走！”
夫妻俩就这么兴冲冲地冲进了大礼堂，冷慧茹直接冲上舞台，抢过话筒就开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