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所谓的横穿撒哈拉沙漠的旅行远没有黎川肃想得可怕，至少在到达阿斯旺高坝之前是这样。“我觉得咱们确实是公费旅游来的，那老头没骗我。”

黎川肃坐在租来轿车的副驾上，喝着椰汁戴着墨镜，看着沿途风景吹着风。“太爽啦！”

“你这么大个人都不考驾照的吗？”

苦都要骂娘了，规划了一千多公里的车程，这死小子因为没有驾照一公里都不开，导致他们的行进速率大大降低。“这也不能怪我吧，谁知道埃及这么穷，国道连AI驾驶专用道都没有。不过没事，累了咱就到最近的城市歇息歇息，感受一下风土人情，看看本地的帅哥美女，可不能疲劳驾驶呀！”

黎川肃摇了摇信号微弱的手机苦恼的说道：“得，这下国内的美女都刷不到了。”

“我说，那个酷似埃及艳后的妞肯定对你有意思！”

黎川肃无聊的八卦道。“何以见得？”

“开玩笑，我和你说，兄弟，我可是阅女无数的主，主打一个万花丛中过……”话还没说完，就被苦打断了。“你的详细资料我都看过了，包括你哪天上网看了18＋的片。”

苦挖苦道：“很多事情你没接触过你看不明白，实际上你已经在鬼门关上溜了一圈了你都不知道。”

“什么关？风太大没听见！要我说，如果那个妞对你没意思那就是对我有意思！到时候咱回来你可别怪兄弟我横刀夺爱，她都帮我养猫了。”

得，你是一句话没听进去。苦也懒得和着不靠谱的家伙说不着边际的废话。“我们已经过了孟菲斯和底比斯，等下再过两个小时到了亚斯文之后的路程就要步行过纳赛尔水库了，我劝你多给自己做一些心理建设，多睡一会，之后的路会很难走。”

“多大点事！又不是真的挺进沙漠，who怕who。”

事实证明，有时候比沙漠更可怕的，是文化沙漠。三个小时之后“卧槽，这沙漠夏天热死个人！”

黎川肃不是没吃过苦，但此时在沙漠中，即使是傍晚，温度也达到了四十度，在这样的温度下，光是坐在那就已经热的浑身难受了，更别说还要一刻不停地走路。即使是将布条用尼罗河河水打湿包在头上，还是难受到想死。“没事，你的包我来背吧。”

苦能体会到对于普通人来说，目前的环境有多恶劣，善意的将黎川肃的旅行包接了过来：“我们晚上还得一直走，到明天上午才能歇息。”

“啊？”

黎川肃直接就跳脚了，刚一张嘴，一阵风刮过，吃了一嘴的沙子：“晚上不休息？”

“沙漠昼夜温差大，现在是夏天，至少还是零上，会比酷热好些。等到气温再次上升到40摄氏度的时候，我们休息。”

苦经过冷静分析说道。“等会感觉到冷的时候穿，别硬撑着，感冒了虽然有感冒药，但是会更不好受。”

说着扔了一套羽绒服给黎川肃。几个小时之后“卧槽，好他妈冷呀。”

黎川肃打了个喷嚏，穿上了准备好的羽绒服：“哎，兄弟，我问你个问题。”

“说。”

“你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为了什么？”

黎川肃不知从哪撅了一根棕榈树树枝，边探路边问道。“为了快乐，为了自由，其它都是狗屁。”

苦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为什么我从来都没真正的开心过？难道人真的生下来就是受苦的？”

“嗯……首先是最基本的物质保障吧，这是最重要的前提。”

苦回道：“人在年少时和衰老之后都没有太多能力创造价值，达到物质自由，需要处处受制于人，用卢梭所作的《社会契约论》引用的观点就是：人在孩童和少年时期需要将自己的一部分自由权力放归到家庭，去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子女的任务，为父母提供情绪价值，由此换来父母对你的抚养。只要你一刻还被父母供养着，不管你多大，都必须履行作为子女的义务，将一部分权力放归到家庭这个集体中。”

“而在不能创造价值之前，你需要为自己谋划好后路，与社会立好契约，通过社会这个无数家庭组成的群体来保障和供养你的基本生活，以免你被社会无情抛弃。”

“受制于人时，你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真的有能力享受自由时，却要承受生活的重担，可是被迫承受生活重担那还算是自由吗？人这一生真的有快乐的时候吗？”

黎川肃迷茫了。“嗯……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每个人对于快乐的定义不同，但我知道，当人是单独一个个体的时候，没有权力和义务的概念，但当人与他人合作成为一个集体的时候，我们必须去履行一定的义务去展现自己的价值，让社会井然有序的运行下去。”

苦答道：“但如果你不开心，我的建议是你得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有的人想要家人安康，有些人想要生活富足，有些人想要得到所爱，也有些人想要万人敬仰，有些人想要被在乎甚至是被控制，有些人热爱痛苦……你得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忠于自己的欲望，并愿意承担相应的代价，那时候，至少你完成目标的那一刻是幸福的，然后再一个一个目标的不断递进。”

“唉，想太多了也不快乐。”

黎川肃想了很多，最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是呀，想太多了确实不快乐，想要快乐实在是太难了。”

苦答道：“但大多数时候，无知所产生的庸俗快乐在深刻的快乐面前却又显得那么的粗鄙。”

“我们什么时候能坐上车呢？此时此刻，对于我来说，能坐上轿车开着空调就是最大的快乐了。”

黎川肃哀嚎着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目标。“路还很长，需要努力，等过了纳赛尔水库，到了苏丹，咱们就可以租辆车了。”

“我想抽根烟，烟瘾犯了。”

黎川肃只觉得自己喉咙痒痒的。“或许你也可以现在立一个更大点的目标，嗯……比如戒烟，抽烟的危害不用我多说的。”

“道阻且长呀，话说你能背我吗？我感觉我脚底板都磨出泡了。”

但黎川肃一边岔开话题，一边很快又想到了歪点子去规避努力的过程。这，大概就是人类心路历程的缩影。“滚。”

……“累死我了。”

黎川肃给自己抹了点清凉油找了一个被几棵棕榈团团围住的阴凉地，撅了几根叶子垫在下面就一屁股躺着，不到两分钟就打起了呼。从第一天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整整16个小时的沙漠徒步，早已让其疲惫不堪。苦的身体素质要远超常人，巡视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毒虫蛇类，又撒了一些驱虫驱蛇药，这才靠着树木静静休息。严酷的环境温度并没有因为黎川肃擦了一点清凉油就让他好受许多，很长一段时间里，黎川肃都是一边累的睁不开眼睛，一边被热的左右打滚。直到下午四点，黎川肃真正意义上的酣然入梦，但很快，七点钟他又醒了。迷迷糊糊之间，黎川肃听到了一连串悠扬的曲调。大脑宕机了好几分钟，用来思考“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的问题后，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斯卡布罗集市！”

是的，就在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深处，与漫天的黄沙和湍急的河流为伴，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听到从公元十七世纪流传至今的斯卡布罗集市。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坐在河流边的苦，满是茧子的手上拿着一支一只手都能握住的纤细的口琴，这正是音乐的源头。“你醒了？”

苦一曲吹完，回头看着黎川肃笑道。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眸中充斥着快要溢出来的温柔和淡淡的忧伤。不得不说，苦把那浮夸的绷带摘掉之后，即使是裹着满头的布巾，也掩盖不住他那奇特的气质，如果要是做个比喻，那应该既像山，又像水。或者说，既像无所不能的父亲，又像温柔似水的母亲。他的容貌给他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的同时，又像个可爱的孩子，让人不自觉的想要关心和了解。实际上苦还是挺帅的，当然与他黎川肃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你会吹口琴？”

“就会吹这一首曲子，以前和神父学的。”

苦一边收拾行囊，一边把馕和水递给嘴唇都快要裂开的黎川肃：“少吃点，不然会很渴。”

“你信基督教？”

黎川肃一把接过馕和水，然后放到一边，用一种奇怪的语调继续追问道。“以前信，现在不信。”

苦回道：“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神父不一定爱小男孩，我以前是被神父带大的孤儿。”

“那为什么不信教了？”

黎川肃问。“耶和华（犹太教、基督、伊斯兰共同信仰的唯一神）不能帮助人们脱离现实中的苦难，于是就不信了。”

“你是个孤儿？”

黎川肃又问。“十岁以前是，后来不是了。”

苦回道：“走吧，路还很长。”

“你有了养父母？”

黎川肃爬起身来又问。“有了亲生母亲和亲姐姐。”

“你确定她们是你的血缘上的亲人而不是善意的谎言？”

黎川肃怀疑道。“我高中的时候拿着她们的发囊偷偷做过DNA检测，比对结果显示是亲生的。”

苦回道。“你怎么做的DNA检测？”

“我是工科的，自己就能捣鼓出来。”

“那你爸爸呢？还有她们为什么当初要把你交给神父？”

“我不知道，她们说是因为某个任务。至于父亲……我和我姐都没见过，我妈说他早就死在一个任务中了。”

似乎对于苦来说这些就是一些家常小事，以致于他可以面对黎川肃喋喋不休的追问保持平和，语气平静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家庭和境遇一样。“你恨他们吗？”

“不恨。说实话，与妈妈和姐姐生活的十几年远比普通人家庭一辈子所遇到的事情和阅历都要精彩。”

沉默了片刻“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我老姐，我有一个姐姐，以前是吸血鬼猎人大学毕业的，后来读了研究生，再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们甚至不知道她是执行任务死了还是在执行任务的路上，只是每个月政府都在发补助金，但迟迟没有给予我们讣告。”

黎川肃感慨唏嘘道：“哎，世事无常，就像我以前听了远方的一个表亲忽悠学了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一样，后来发现自己就是个纯纯的大冤种，但再后来忽然有一天我就到这来和你一起执行前途未卜的任务了。”

“你恨吸血鬼吗？”

苦问道。“你恨吗？我之前听你和那个埃及艳后的谈话，你杀了三只吸血鬼？”

“两只，还有一只是其他人杀的。”

苦指正道：“其实我从来都不恨吸血鬼，我对于她们没有任何仇恨，只是因为利益和立场的冲突，恰好这又是我的职责所在。”

“其实我也不恨……我总是觉得吸血鬼这东西虚无缥缈的很，直到我第一次见到吸血鬼。”

黎川肃说道：“而且很多时候我在想，吸血鬼是人吗？她们对于自己的定位是什么呢？她们真的是因为自甘堕落才变成吸血鬼的吗？她们的产生是否是因为人类男权社会的压迫呢？等等等等……”“那你觉得呢？”

苦问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知道。你看过我的资料你应该知道，我接触过吸血鬼奴隶少女拐卖，我至今还记得那些美丽少女的懵懂眼神。”

“那你当时有想过救她们吗？”

“当然想过……但是如果我付出了行动，得罪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轻轻松松的将我碾死……我没有那个勇气，更没有能力。”

说到这，黎川肃有些丧气。“我从那天起总是会偶尔带入吸血鬼的角度去看问题，我只看到了男人对于女人的剥削，这种剥削即使是有些女人选择了基因飞升，也依旧没有逃过魔爪……”“你同情吸血鬼？”

“我不知道……我只是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下的判断。就像即使到了现在，人类社会的女性对于家庭财产的继承力还是远比男性劣势。就像我们都有姐姐，我们都陷入在男人继承社会财富的怪圈中。”

黎川肃一边走着一边思考，脚下还一直踢着一颗碎石。“我知道这很不政治正确……我只是觉得或许，种族矛盾远没有阶级矛盾来的激烈，只是上位者在试图转移它……”“或许你是对的，或许你是错的，谁知道呢？但我很欣赏你能够独立思考的能力。”

苦对于黎川肃的思考给予了正面褒奖。“谢谢你的鼓励。”

黎川肃回道：“对了，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苏丹？”

“还有两天吧。”

“草，开摆！”

“我只按照每个人每天五升水的标准准备了四天的量，如果不怕渴死，你倒是可以摆。”

“……你背的这个大背篓里出发的时候装了80斤饮用水？”

黎川肃人都傻了。“差不多两桶桶装水？背了一天？”

“不然你以为呢？我是机器猫？”

苦回道。“哥们你牛逼，我的包给我吧，再让你背，我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

这下黎川肃人老实了。忽然，黎川肃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冲着苦大喊大叫：“你看！前面有燃烧篝火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