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由于包一天在朱庭国面前力主暂缓进攻，待全部人马调度完成后，才向铁笼山的游击队发动全面进攻。所以，当严铁英与苏曼驰马来到石磊的阵地上——这是没牛川最靠近铁笼山的一个险要地方，直扼住那条大道——这里并没有发生战斗。早晨的枪炮声，也只是在离此一二里地的地方，间或响了一会儿，随后便沉寂下去了。严铁英登上阵地的最高处，不时观察着敌方的情况。奇怪，敌人一直没动作！她当然知道敌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又在玩弄新的阴谋，而最大的可能是重新调整部署，要再次对游击队实施包围。太阳光强烈地照射着。挨到了中午，仍没有发现敌军有任何进攻的迹象。于是，她放下心来，再有二、三个小时，就······想到这里，她不免对敌人冷笑起来。下后晌的时候，忽然小张和苏曼跑来了，说按照吩咐，所有的俘虏都押着在凤凰村前的大坪上，等候发落呢！铁英跟赵明无声地笑了一下，就向徐炜和车朋点了一下头，两人会意，各自去了。铁英最后对李灿说：“现在是下后晌了，敌人真慷慨，给我们的时间超过了我们的估计。大概敌人又在重温包围我们的好梦吧！”

说到这里，她笑了，在无限的沉痛之后第一次笑了。她接着说：“那未，你，李灿，快去石磊那儿，接替石磊，多准备一些酬谢敌人的礼物吧！”

李灿欣然允诺，一蹦，跳上大黑马，飞也似的向东驰去。铁英和赵明这才一前一后朝着大坪走去。苏曼小张跟在后面。大坪上，几十个俘虏都低着头垂手站立在那儿。尽管他们都是从昨夜的那种骇怕中惊醒过来的，今上午赵明又对他们进行了政策教育。但他们还是战战兢兢的，总想着***说得是好听，可真的会坦白从宽么？真的不会杀他们么？而这里面还有潘西武的那些团兵呀！站在队前的郭兴心里就在犯嘀咕：真要是放了我们，那可是好军队。他昨夜昏死过去，今儿个还疑惧不安。俘虏们的目光都唰地射在走来的铁英和赵明身上。他们知道是谁来了，都毕恭毕敬地站立着。严铁英和赵明的脸色都是冷峻的。而这种冷峻本身就是一种威压。俘虏们又唰地把目光从他俩身上收回，重又低下头去。铁英在嘴角一笑，没说一个字，就摆了一下手，几个战士押着他们就朝南走去。他们不知道押往何处，眼见着凤凰岭抛在身后，远远的千佛山也被飞马石挡住了。他们被催着行了二十多里路，才在一座山神庙前停下来歇脚。刚停住，就见从一座小山前转出来一队骑兵，为首的就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小队长车朋；骑兵直接向南驰去。不一会儿又出现了一队步兵。一会儿又是十几个骑兵。这样陆陆续续不断出现的人马，其总数当在二百以上。俘虏们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一定是往南了。天啦，我们也不知要跟着走多远哩！他们正这么看着、想着，从他们的来路上却传来“沓沓沓”的马蹄响，扭头一看，原来是游击队的两位长官。那女的骑着那匹雪白的骏马，男的骑一匹大青马，身后的小勤务也都一色的好马。他们在心里嘀咕起来：这可是后卫了，看来都朝南走了。忽然在通往没牛川的方向响起了骤烈的枪炮声。这声音是那样地急促和响亮，使人乍听起来，头皮子都会发麻。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骑在雪白骏马上的女队长听到枪炮声，猛一勒缰绳，倏地停下来，那白雪般的骏马便竖起前蹄嘶鸣起来，一个后转，“沓沓沓”又向枪炮声响处奔去了。只有那大青马载着男队长到了跟前。这些团兵们，虽说是吃了军粮，又经过几十个小时的俘虏生活，满可以晓得军中的规矩，但共党游击队不虐待他们，他们才敢东张西望。然而正当他们张望间，猛听到有人呵斥开了：“混账东西！贼眉溜眼干啥？我们可不怕你们的人从后面追来，等会儿看，我们又要往这儿送一串来哩！”

俘虏们都吃了一惊，都乖乖地低下了头。郭兴说：“长官，我们该死，我们实在是没有歹心，我们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所指的“他们”显然是指从后面追来的包一天们。“少废话！起来，都站好，听我们队长说。”

小张和押解的战士吆喝起来。郭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俘虏们都规规矩矩站好了。赵明没有下马，他骑在大青马上，一副像是随时准备打马驰走的架势。看来后面的追兵来势凶猛，形势迫在眉睫。俘虏们的心中都紧张极了。俗话穷敌勿追么，你包一天这样死死咬住不放，人家有再大的肚量，也吞不下这口气啦！完了，现在一准是拿我们开刀啦！今儿个怕是难逃厄运了！可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游击队的长官说出了他们不敢相信的话儿来了。只听得游击队的长官说：“你们不用害怕！你们的人是追来了，你们当中也许很有些人在心里高兴哩！但是你们如果不听上午我讲给你们的话，你们就大错特错了！“不错，我们现在暂时离开这里，可我们还会回来的！根据我们***和红军的政策，对于俘虏，一律宽大释放。愿回你们原来的部队就回去，不愿回的到家里去种庄稼。“但是有一条，不管是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要忘记红军曾经宽赦过你们。明白吗？”

这真是春天的雷！难道还有这等事儿吗？天啦，他不会是戏谑我们吧？俘虏们乍听后，心里又惊又喜，都用迷惘的眼神注视着高大青马上的人，见他脸上峻严中透出善良。他们呆了。还是郭兴脑筋转得快，他又“卟”地跪在了地上，对着他的弟兄们喊了句：“还不赶快磕头谢恩！”

就双手趴在地上，磕起头来了。赵明挥手止住了他们。他又说：“如果今后咱们还在战场上相见，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敢！不敢！”

郭兴还伏在地上说。“啪！”

这是一声脆响的鞭声。待俘虏们抬起头来，赵明和战士们已经跑出一箭之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处小山后面。郭兴他们面面相觑，确实还落不下那颗忐忑的心了。直到夜幕降临了，他们才如梦初醒了起来。“连长，咱们怎办呢？”

一个土兵望着郭兴说。“前面还在打仗，还很激烈哩。”

郭兴说，“这样吧，我们只有在这庙里隐藏一下了，待天明再各走各的路吧！”

潘西武手下的那几个团兵也同意了。这完全是一个计，是铁英和她的战友们设下的一个计。因为部队要分开，铁英对保密工作是异常重视的。这些俘虏既不能随她向南行动，又不能把他们带进千佛山，不如把他们都放了。放这些俘虏是确定了，可铁英却想在他们身上做点文章。游击队不是摆出一副大模大样向南撤的样子给敌人看么？那末这个样子就要摆得像。依靠今后铁英和李灿他们的大造声势还不够，最好要使敌人一进到铁笼山就死死认准游击队是往南去了。所以，铁英和小队长们一说出，大家一致赞成了。以假乱真，让郭兴他们做个传声筒吧！无论今后他们到哪儿去，总会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况且梁红玉或包一天一定会追问游击队的下落。刚才在凤凰村的小茅屋里，车朋和徐炜遵计分别行动了。徐炜领着最后一批老百姓撤向千佛山，而车朋则带着他的小队向南隐进一个山凹里，待俘虏们被押到山神庙的当儿，他便催动人马出了山谷，绕过小山，又转回山谷。下了马，扮作步兵，又绕过小山，骑上马。如此几次，百十来人就变成了二、三百人在俘虏们跟前向南过去了。铁英和赵明骑马赶到俘虏的跟前，也是依计而行的，只不过有点儿凑巧。还没有到俘虏的跟前，李灿阵地上就打响了。原本要训一阵话的铁英灵机一动，借此来了个向后转，使俘虏们认为后面形势很急。她的动作确实有点慌乱，难免不会给俘虏们留下一个穷兵被追、慌急招架的假象。这正是铁英他们所希望的。赵明的匆匆离去，也是可印证的，他隐过小山，会齐车朋，斜刺里向千佛山奔去。“铁英姐，你想计倒是好，可那是对付敌人啦！为啥对我也用起计来哩？”

铁英和苏曼乘坐着战马，边走苏曼边说起话来。苏曼这样说着时，铁英见她那张小嘴翘得是那样地高，简直可以挂上一个小葫芦了。铁英抿嘴笑着，边笑边有趣地奚落着苏曼：“嘻嘻，死丫头，谁让你们心里不好受呀？不然，为什哩别人就不会有这事呢！”

苏曼顿时羞得脸颊通红，本来就凸起的胸脯子一起一伏，显得更加丰满了。她完全是一副羞惭的样子。虽然是句戏言，但是戳着了苏曼的心尖尖。这个一向泼辣好胜的姑娘，竟只嗔怪地斜睨了铁英一眼，默默地低下头去了。原来是这样：在凤凰村的大坪上，石磊小队长率领着小队撤出了阵地，正要向千佛山进发呢。那想到铁英在他的队伍里喊出一个叫王芬的姑娘。她喊着王芬的名字，这样说道：“王芬，你敢跳赣江么？”

“跳赣江？”

王芬从队列里出来，睁大着黑眼珠诧异地问。“对！敢，就跟我去。我们大摇大摆地去逛赣江，观赏赣江的雄浑壮阔！怎么，不敢？”

铁英半描述半激问。“呵！我跟你？”

王芬太意外了。当得到准确的回示后，她高兴地蹦了起来，连声嚷：“敢，敢，我敢！”

苏曼以为队长考虑今后流动作战很艰苦，身边多一个伴就多一份力量，所以听到王芬跟着在一起，她也高兴地拍着手儿：“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更有伴了。”

赵明和石磊也有苏曼同样的想法，所以只是站在一边，笑眯眯地注视着她们。就赵明而言，铁英把那最艰巨最危险的担子挑了去，本心就希望她能多挑几个女伴在身边。可是铁英此时却收敛了笑容。她严肃地盯视了苏曼一会，足足有半分钟，把个苏曼看得心惊肉跳起来。她是清楚铁英的脾气的，这种神态，总是不对劲吧！她在心里嘀咕着。果然，铁英说道：“苏曼同志，你留下来，跟着赵队长进千佛山。”

“呵，什么？”

苏曼不听便罢，一听马上惊呼起来，“什么？要我进千佛山。我不去！我不去！”

她觉着这个时候自己进千佛山那真是奇耻大辱。于是，她眼巴巴地望着铁英问道：“铁英姐，噢，不，队长，我到底儿犯了什哩错，你不要我在你身边？我……”赵明和石磊，还有王芬，都愣愣地看着铁英，好像在说：怎啦？这是怎啦？苏曼不是干得好好儿吗？怎忽然间……铁英的目光在赵明和石磊的脸上扫了一下，那是一种狡黠的目光！赵明悟出了其中的缘由了。“乱嚼舌头，谁说你没干好？咹！”

铁英严肃的表情，严厉的声音。苏曼止住哭泣，挪开捂在眼前的双手，几颗泪珠“叭哒”滚将在地上：“没说，那你为啥、为啥不让我跟着你？”

“为啥！”

铁英仍然是严肃的表情，但她还是向苏曼说明了。不过这种说明很特别，她只用马鞭子在空中一下一下划着，人们顺着她划动的鞭梢，才知道在空中留下一个大大的“车”字。石磊和王芬不知其中奥秘，赵明知而不言，只是眯眯笑，嘴里喷着烟雾。苏曼可急扯白脸了！她似乎强占了理儿，并不认定铁英是队长，便跳脚舞手地嚷起来：“不对，不对，就是不对！你诬赖我，我才不是哩！”

此时，她才想起上午在路上碰到车朋的事儿来。当时铁英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和车朋，感情是为这个呀！她满脸漾着红晕，一边辩白着，一边在心里骂着车朋。“没时间了，就这样决定吧！”

铁英一点也不让步。“不，不，……我、我……这个该死的！”

苏曼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差点儿又要哭了。石磊和王芬这才明白了，都笑了起来。赵明过意不去。他说：“小苏曼不愿留下来就算了，还是让她跟着你吧！”

他对铁英说。不知是赵明的话在铁英心里起的作用，抑或是铁英自己看着跟她形影不离的苏曼如此的神态，她的心软了，便缓和着口气：“既是这样，背地里可别怨我啰！”

“只要答应还是跟着铁英姐你，我心甘情愿。”

苏曼在心里说。说也怪，像夏天的风暴雨，小苏曼的脸上刚才还在下雨点儿，现在又出太阳了。她忘记是在赵明他们的面前，竟忘情地扑向铁英，撒娇似地说：“铁英姐，——嘻嘻——我不会！”

铁英刮着她的小鼻子，笑了。马啼得得，铁英和苏曼策马继续走着，在黄昏的霞气里走着。苏曼既还跟着她，王芬便仍然回到队上去。赵明和石磊都要铁英带上王芬，可铁英不同意，她抱歉地对王芬说：“苏曼忍痛暂时割爱，没法子呀！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到身边吧！——前面的战斗似乎更激烈了，枪声如炒豆，炮声似雷鸣。俩人听着，不由得催动座下马，两匹战马嘶叫着向前冲去，向激烈的枪炮声中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