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当严铁英与她的通讯员苏曼驰马来到李灿阵地后面那棵大树下时,只听得阵地上的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铁英下了战马,边走上山头,边在心里说:“敌人准备够了,来势当是猛哩!”
炮弹的曳光不时将她的脸部峻严的表情显现出来,像是钢铸一般。她想知道对面进攻的是那个家伙,可来到阵地上,却没有寻见李灿的影子。一询问,才知道李灿到最前沿的一个机枪掩体上去了。这里不是制高点,看不见前面的详细情形,她也知道那个机枪掩体正是设在制高点上,居高临下直接威胁着大道。于是,她又顺着堑壕往前走。一支五六十人的小队伍,漫拉开个阻击的架势,竟有半里路长。此时夜色已渐渐染上山头。严铁英刚登上制高点,猛然间听得一阵“日日“的响声迎头而来。她赶忙一俯身,往前猛窜几步,伏倒在地上。“轰隆隆……!”
一连串炮弹在身后几米远处爆炸开了。苏曼顾不得抖掉压在身上的尘土,一跃而起,扶住铁英,急促地道:“铁英姐,这里太危险了,分明是敌人重点轰击目标。”
严铁英点了点头,但并不在意,只是稍向下蹲了蹲,一双眼尽望着前方。前方那一长串的山谷里悄然无声,只看见炮弹、机枪往外打出和喷射的曳光,并不见有敌人冲锋的迹像。奇怪,打了这么久,竟还没有交上火,,敌人到底搞的什哩名堂?难道它在重兵压境之时还需要这么长时间的火力摧毁吗?敌人没有冲上来,游击队当然不会开枪了。但是李灿是否知道敌人又在耍阴谋呢?她正要到机枪掩体那儿去,突然整个山谷里倏然亮了,几乎是同时,敌人树起了上千个火把,把个天空也照得通明。火光耀耀,将这座山头整个儿裸露出来了。铁英望着,轻蔑地冷笑道:“这个包一天,奸猾透顶啦!”
苏曼似乎不太明白。她问道:“敌人想搞什么名堂?”
“明火执仗!”
铁英沉毅地说,“哼!可是打错算盘了。”
“噢,青草坡那边开到了人马了?敌人以为咱们没有抢占它,就必定是守在这儿挨打了?”
苏曼恍然大悟了。“对。不仅青草坡开到了人马,连野猪岭也增了兵哩!”
铁英说着站立起来,眼睛现出兴奋的样子:“好哇!现在就让我们紧紧地牵着它们的鼻子去逛赣江吧!”
她不急于去找李灿,却把目光转向了青草坡方向,见那儿也有一抹亮光。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庆幸游击队在估计形势,采取行动上没有出现差错。于是,她赶忙调整部署,尽撤了制高点上的兵力。又叫苏曼去通知李灿,要他把机枪扛下山去。敌人开始冲锋了。由于游击队没有暴露火力。他们漫山遍野,一窝蜂地涌来。李灿扛着机枪走在半山腰里,看着敌人分几批去抢占制高点,心里有些着急。他问苏曼:“喂!是队长让撤的吗?”
苏曼没有好气。这个李灿,从来喊起她来都是一个“喂”字,似乎她并没有名没有姓似的。她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这是多问!”
李灿平时除了铁英外,并不喜欢与女人接触,更莫讲是开玩笑了。他显然在这样的事情上不敏感,队里那么多的姑娘,真也有不少对他暗送过秋波的呢!可是他这时似乎不是人,而是一块铁,一尊金刚。但即使这样,他从来不粗鲁地对待她们。此时见苏曼这样一副神情,也就不再吱声,带着机枪射手急奔下山。后面是哗哗进逼的敌人。显然,没有遇到阻力,速度是惊人的。李灿一阵风似地下了山,又走了一段路,才碰上铁英正等在那儿,身旁站立着高大的滚雪龙,还有黄骟马。没等李灿询问,铁英就冲着他笑道:“让敌人去瞎撞吧,我们又不是真要阻击。”
她告诉李灿,说在前面已经选择了一个地形,要李灿率领小队狠狠地伏击敌人一下,就满够了。铁英选择的这个地形,是在刚才的阵地右后方。大道从那儿一拐弯,便脱了山包和岗峦,进到了铁笼山的平川里了。可是不到半里,大道又突然拐至一座陡山边。直兀兀的山像凌空翱翔着的一只雄鹰,虽然不大,但很威势。山下有个小村庄,此时也己是一片瓦砾和焦土了。铁英熟悉地形,她觉着敌人没有遇到阻拦一定会嚣张万分,同时麻痹性也就增加了。游击队可以乘隙予敌于重创。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就是走过这座小山,向南蜿蜒的都是山丘,万一敌人清醒了,可以从容地后撤。如果还摆在原阵地上,虽然守着了制高点,对于漫山遍野的敌人,其杀伤力不一定很大,弄得不好,连撤都撤不下来哩!铁英和李灿就这样率领着队员们隐伏在小山上,严阵以待了。显然敌人己占领了制高点,从那里射下的机枪子弹在平川里“卟卟”作响,有的还打到了小山前的草丛中了。突然有两发绿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制高点上的机枪顿时就不作响了。转瞬间,大道上便出现了一长溜的火把。不一会儿,四野里也都燃起了火把。火光照着到处乱窜的敌人,有步兵,也有马队。闹腾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敌人便开始往大道上直蹿过来了。前面是马队,一阵风似的,便到了小山跟前。李灿一手端着长瞄驳壳枪,一手攥着把鬼头大刀。一见敌骑兵,手扣板机就要来个短促射击,被铁英拦住了。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松开了扣在板机上的手指。马队过后,又有一群步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枪,吆五喝六地过来了。铁英一看,这是一伙民团,看衣着,她猜着了这一定是潘西武的手下,心里猛一沉,脸上泛着泠冰冰的光。她咬住嘴唇,小声吩咐李灿:“就打这一群,叫潘鬼头再尝尝游击队的厉害。”
李灿的眼睛早已瞪得溜圆,紧攥住大刀的手在剧烈抖动。战士们也运足了劲儿,子弹早已上了膛,剌刀早己出了鞘,手榴弹也早已揭开了盖儿。是啊,为乡亲们报仇的时刻到了,谁不想亲手消灭几个匪徒来告慰地底下的亡魂呢!这是一发重型炸弹!这是一包烈性火药!敌人还在那里耀武扬威呢!它们的脑子里还在做着滥杀无辜的美梦呢!“他我送你们上西天吧!”
李灿的手指一紧,第一颗复仇的子弹便射出了枪膛,是那样地清脆,又是那样地沉重。铁英一拨快慢机,“嘟!”
一串子弹扫向敌群,觉得不过瘾,又捞过几颗手榴弹,冰雹似地投向敌群。铁英向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就对李灿说:“叫一班长带机枪守住这儿,阻住过去的那队骑兵。你带上那三十骑,跟我冲一阵儿吧!”
李灿一听,高兴极了。他打得起了劲儿,差点忘记了这支生力军!他“吧!”
地最后投掷出一颗手榴弹,就对一班长喊道:“昆山,你守住阵地,给我狠狠打刚才那班龟儿子马兵!”
喊毕,一招手,将那三十骑拉了出来,见铁英和苏曼已飞马下山了,便急急地追赶下去。三十骑战马斜刺里杀出去,惊得正在往前涌的敌兵呼爹叫娘。铁英早提宝刀在手,和苏曼两马并出,一起杀进敌群。敌兵无法阻挡,在明亮的火光里,见两员女将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这些敌兵一时傻了眼,以为是神兵天将下凡,潮水般往后退。待到李灿率三十骑赶到,敌人溃退得四散都是。铁英为了不让敌人喘息,将三十骑成扇形摆开,一路猛砍过去。在大道边的一个高坎下,忽地蹿出了十多匹马。铁英眼疾手快,她把宝刀绰在左手,用右手抽出驳壳枪,伸手一扫而去,撂倒了三个敌人马兵。李灿与苏曼二马并出,俩人也各劈死了一个敌兵。顿时,失去控制的宁夏马狂奔起来,有的蹿进敌群,迸得敌兵头开脑裂。有一匹高大的战马蹿至一条小溪边,突然被溪里蹿出的一个人攥住了缰绳。那里似乎没有团兵,火光照得黯淡。铁英只顾催动滚雪龙,在草地上来回驰骋冲杀,溪边的情形只是一瞥而过,所以也没在意。剩下的五个敌马兵不敢恋战,拨马想逃,又被李灿赶上劈翻一个,其余的战士也呼喊而进。因为这些战士不像车朋小队的战士经过训练,骑术不精,武艺也不精。所以只是助助威风,终究还是没有赶上捞着一个。铁英想着如果相持久了,敌人重兵围住,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她向李灿大声喊道:“回撤!”
正要打马回走,猛听到一个粗嘎的鸭公嗓子在叫:“嘎嘎!好共党分子!我潘西武在此!“随着话音,扫来了一串机枪子弹,当即就有两匹战马倒下。铁英一看,浑身冒火。原来是那高坎上潘西武敞着胸膛立在一挺机枪旁边叫得正欢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铁英脑子一热,带起滚雪龙,腾跃起来,如同一股狂风卷地而起,向着高坎扑去。李灿因为刚才追击敌骑兵,比铁英距高坎近得多,他不但早听到潘西武的嚎叫,而且那一串机枪子弹,把他的帽子也穿了个洞。这怎能不使他怒火攻心呢!旧仇新恨,使他毫不迟疑,双腿一夹马肚,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戳,马嘶鸣一声,在铁英的滚雪龙前面向高坎扑去。潘西武的机枪“嘎嘎嘎”喷吐着一连串的火焰,而李灿并无丝毫顾虑。严铁英的滚雪龙也像闪电般在驰飞。在这万分危险的关头,在暗影里,小溪边,那个一手攥着高大战马缰绳的人已敏捷地跨上马背,没声没响。她一手握缰,一手持枪,斜刺里冲上高坎,在离百十步远近的地方,手起枪落,“当!”
首先撂倒了敌机枪射手。接着,策马对着潘西武劈面就是一枪。可惜,枪卡壳了。潘西武只顾望着高坎前面的游击队,没提防从侧面飞来的这一骑,顿时大吃一惊。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举起枪向他射击了。在一刹那间,他猛然看清了这是一张足以使他周身颤栗的脸。他趁着对手枪卡壳的这个机会,抽刀在手,照着她的腿部就撗砍过去。只听“当!”
的一声,这一刀没砍到对方的腿上,却砍到了正赶将上来的李灿的大刀背上,震得潘西武手臂发麻。李灿与潘西武正待重新较量,猛觉得后面一阵飕飕风响,李灿不明白这是铁英和滚雪龙,还以为是敌人呢,猛一仄身,铁英的宝刀便落在潘西武的刀背上,又从刀背上滑向潘西武的脸上。“呀!”
潘西武发出一声惨叫,扑地而倒。几乎是同时,两边射出了密集的枪弹。回补一刀的机会已没有了。李灿和铁英旋即跃下高坎。再看那个不速之客时,在火光下,却原来也是个女人:身穿一件黑色内袄,手提一柄驳壳枪。显然那卡壳的子弹已被清除,此时边驱马往北跑,边不断地点射阻挡之敌。那里是敌兵麋集的地方,往那边去,岂不危险万分!铁英在马上大声喊:“不能向北,不能向北,向南,向南呀!”
可是那骑者却任什么也没反应,仍是一直向前、向前,似乎那边是她的唯一目标。严铁英和李灿在一班长的掩护下,回到了小山头上。见敌人正从三面包围上来,便立刻指挥战士们迅速向南撤退。山风在猛烈地吹。在战斗中不会觉得时间久长,现在抬眼一看月儿,它正在云海中沉浮呢!铁英骑在滚雪龙上,听着后面已没了追兵的声音,这才重又回想起刚才的战斗来。“脑子一发热就做出鲁莽事儿来。亏你还是个队长,竟这么经不起敲打。今儿个是没出差池,若是出了差池,那后果是不堪设想啊!”
铁英在心里严厉地责备着自己。“啊,哪是个什哩人哩?为何这么巧?”
一想到那个不速之客,她的心中便很不平静,但却怎么也解不开这个谜。“她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