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这边，邱闻昌在书房看书到天色渐暗，傍晚娘子来喊饭，他才揉着眼睛休息。从书中回过神，邱闻昌方感不妙。这本书的价值若是较真估算，五十贯总是有的，眼下一亩良田不过七八百钱，这孩子是吃了大亏……一种骗小孩的负罪感豁然而起，邱闻昌深深叹口气。陈常君若是出去宣扬，自己一辈子的清誉可就毁了！这事陈家绝对做得出来。想到这儿，邱闻昌顿时头冒冷汗，藏不住事的他将来龙去脉跟刘氏和盘托出。刘氏不识几个字，人却果断精明。“这会儿也没见耆老或者户长登门，定然是那孩子没出去乱说。”

顿了顿，刘氏继续道：“索性礼尚往来，送点什么过去，论出价值也好，论不出也好，总之是礼轻情意重。”

“娘子说得对。我们零零散散还些礼回去，不至于太寒碜，活活让人戳脊梁骨。”

“寒碜什么？！这是他们赔罪，是他们尊师重道！咱们意思意思，别让人背地嚼舌头便是。圣贤书都白读了，凡事都要看这话怎么说！”

刘氏边说边捆了上好的徽州纸，人人都知这是邱闻昌最在意的，如今拿去送人，也是有情意的分量，至于具体值多少钱，也无从计较。农户出身的刘氏尽管不愿意退还那亩良田，可那本花花绿绿的书既然深得相公喜欢，她倒也能跟着乐一乐，夫唱妇随嘛，日子就是要商量着过，和和睦睦最好了。刘氏来陈家时，陈常君刚出去钱四家送灯笼，锅台旁的陈如夏正在煮鲫鱼野菜粟米。邱闻昌嘱咐过刘氏不要跟陈家提书的事，尤其是蒙在鼓里的赵氏。刘氏反正也不屑与陈家太多瓜葛，放下纸只说是邱闻昌的意思，让陈常君和陈如夏往后好好读书：“不要辜负夫子一片心意。夫子给学生赠礼，在咱村可是头一份儿！”

陈源夫妇十分诧异，等刘氏走后，陈源喜滋滋道：“哈哈，还是怕我去县太爷那告状，这要是把他家女婿抓起来，可就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赵氏撇嘴：“要我说啊，说不定是看上咱家二姐了！她闺女嫁人好几年，肚子一直没动静，钱家可不干。与其让钱家娶个偏房，不如他们自己寻个小的给她闺女当婢子，日后长成当通房生个一男半女，里外还是她闺女做主。”

“那可不行……咱又不是佃户，咱家二姐得嫁去正经人家做正房，将来把婆家的都规矩成娘家的才行……”听两人想入非非，陈如夏坐在锅台前望向门外的星空，想象那片稻田收获时的样子，不禁露出幸福的微笑。陈源回头看到陈如夏，低声对赵氏道：“二姐听到了，高兴地都合不拢嘴了。”

……陈常君只是去钱四家还灯笼，可还是引起不小的恐慌。钱家不大的院子被老五老六老七塞满，一个个都奉命守在鸡窝旁，誓死不让陈常君靠近一步，这阵子母鸡受惊家里损失可是不小，否则都该有窝小鸡雏了。陈常君说明来意后，索性站在栅栏外面跟钱家三兄弟王八瞪绿豆。钱四已经成丁，二十有一，打陈常君一顿是绰绰有余，此时正带着满眼的威胁朝陈常君过来。“钱四哥，等巡夜的回来，你们是不是还要训练？”

钱四阴沉着脸接过灯笼：“是又怎样？我可不会以大欺小，今儿刚在祠堂读谱。”

黑暗中，钱四脸上不自觉地扬起骄傲的笑意。“听说钱四哥被钱家族长夸赞了。既然你这么友善邻里，等我回家吃过饭，看你们训练如何？”

“未成丁的不许夜间出门。”

“那不是你们钱家的规矩？我又不姓钱，何况钱四哥最通情达理，大伙儿背地里都夸钱四哥将来要当户长呢。”

这话钱四听着很受用，可户长要从二等户人家里选，他家就是个五等户，一边自己种田一边给地主当佃户，温饱都勉强，哪有当户长的可能？“今儿不行，五天后还是我当值巡夜，你到时候来找我，比现在晚两刻。”

陈常君很是开心，从怀里摸出小老虎的钥匙链，递到钱四眼前：“钱四哥，这是我三叔托人带给我的护身符，戴着它就会像老虎一样勇猛。送给你。”

钱四瞧着那挂链一脸疑惑，小心接过来仔细翻看一番，其精巧让钱四爱不释手。陈常君三叔陈泽可是有“狞面三郎”称号的，地地道道的恶霸，陈源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大善人，直到五年前陈泽离开上柏树村，村民才稍微安心些。钱四懂得轻重，递还钥匙链道：“无功不受禄。这护身符金贵，我不要。”

陈常君凑近道：“那咱俩等价交换。我等会回家像写字，可是没灯油，你借我一两，我往后一定还，这护身符算利息。你看清楚，这个可不是老猫，是老虎，武松打虎的老虎。”

陈常君再次诚恳地将钥匙链递上去。“武松打虎？”

钱四接过钥匙链端详，凝视陈常君道：“武松是哪个？为什么要打虎？”

陈常君一听乐了：“武松打虎都不知道？武松就是武二郎，卖炊饼的武大郎的弟弟，潘金莲她小叔子，潘金莲的姘头西门庆也是他打死的……”钱四越听越是云里雾里，却又十分好奇；陈常君说着就刹不住车，巴拉巴拉先把潘金莲和武大、西门庆之间的故事给讲了一遍，最后才说武松打虎。虽然这故事钱四没听过，但是从一个九岁孩子口中讲出如此生动的故事都少还是让他有些尴尬，可是：“那……潘金莲既然如此美貌，是如何嫁给武大郎的呢？”

“这个……大概因为她喜欢吃炊饼。”

陈常君故意卖个关子：“我有些记不清了，好似因为潘金莲是个富贵人家的婢子，被主人觊觎姿色才……”“才什么？”

还未娶亲的钱四瞪大眼睛追问。“才喜欢吃炊饼的吧……”“啊？”

钱四想不通其中道理。陈常君揉着太阳穴摇头：“记不起来了，不过钱四哥不是应该最喜欢能打死老虎的武松吗？”

“哦哦，”钱四捏着小老虎看了片刻后道：“那就按你说的，我去给你拿灯油。”

“好嘞钱四哥，这故事我想想，说不定能想起来呢。”

一手交油一手交虎后，陈常君又给钱四拍了通马匹才乐颠颠离去，钱四也在后面嘱咐：“下次给我讲完这故事啊。”

“这故事一百二十回呢，我慢慢给钱四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