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陈常君一上午时间都心不在焉，钱少辰亦是蔫头耷脑，这时候陈常君才想起跟钱少辰的约定。休息时，钱少辰如同霜打的稻苗伏在桌子上，陈常君主动过去，递上一把满地可：“昨儿我有事忘了，请你吃。”

钱少辰没接，上下打量一番陈常君，见他并非恶作剧，才伸出胖乎乎的手，抓起一个放进嘴里。瞪圆的眼睛、鼓起的腮帮，这个动作就代表他不再计较这事。他昨晚一直等到快要后半夜，还是贴身小厮给生拉硬拽回去的。“这是什么？这么好吃！”

钱少辰好不矜持。陈常君顺势坐下来：“吃就是了。前儿你爹没罚你？”

钱少辰一边卡兹卡兹嚼着，一边道：“哪能不罚呢！不过我翁翁和婆婆心疼我，让我娘将我爹关房里，我就跟翁翁一起睡的。”

啧啧，难怪比另外几个都精神。“你翁翁真是很宠你。”

陈常君说着，低声道：“昨儿我大哥被人痛打一顿，我和我娘去把他接回来了。”

“陈常坪？”

钱少辰登时色变。陈常君虽然从前让人避之不及，可左不过捉弄人罢了，陈常坪那可不一样，大伙儿都说陈常坪像陈泽，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嗯。不用怕，已经被人打到起不来床了。”

“哦……我才不是怕他。”

“那你昨天找我什么事？”

“嘿嘿，也没啥，我就是想跟你结义，咱俩拜把子！”

“呵呵，你是帮主，我可高攀不起。”

“不是啦！柏林帮散了，他们都说要成立诗社，我当社长，你当副社长……不，你当社长，我当副社长。”

“可拉倒吧。一天天想一出是一出。”

陈常君本想打听些和铁钱有关的消息，但显然从钱少辰这几乎不可能，遂想尽快结束交谈。钱少辰急忙解释：“这次结诗社家里人都知道，夫子都知道呢。但是咱俩要拜把子他们不知道。”

陈常君忍不住一笑，想来这些大人们担心，弄个诗社拴住这些不省心的孩子，总比成立什么帮派的强。“我一个庄户人家，可没心思参加什么诗社，一点用途都没有。”

陈常君说着准备起身。钱少辰一把拉住他，巴巴地开口：“那你说一个，你说干啥有用。”

“要我说嘛……那就弄个乡里农事合作社，没事的时候一起探讨如何种田，免得把《齐民要术》说成妖术。”

啪！钱少辰一拍桌子：“这个好！就这么决定了，今晚就来关帝庙！”

呃……已经起身的陈常君回眸看眼那小胖子，已然是满眼星星，自己不过敷衍一句，没想到他当真了。较真儿的钱小胖。学堂午间散学时，幼儿园的幼儿们已经熟睡，刘氏嘱咐莫宛央照顾好孩童，来前面寻陈常君。李子树下，刘氏顺手摘下两个泛红的李子，自己吃一个，递给陈常君一个：“陈二郎，那小丫头当真是你捡回来的？”

陈常君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摸良心说，不是。”

“我就说哪那么容易捡大活人？快说说是哪来的……听说流民涌入巴陵不少，她可是个外乡的。”

陈常君寻思，刘氏并不排斥外乡人，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前儿阿华他们不是来我家登门道歉吗，送了不少礼品，我拿去镇上卖，刚巧遇上她卖身葬母……就……反正就是我帮她把她娘埋了，就在柏树林里。”

陈常君指指柏树林方向，随后伸出手给她看自己手上的血泡。刘氏兴奋地拍了下巴掌，眼睛一亮：“欸呀呀，我说陈二郎，你可是捡了大便宜！”

说着，刘氏忽而觉得自己声音太大，拉过陈常君低声道：“既然如此，快去写个卖身契，送去里正那，等十月郡里审户编，你家就多了口人呐。”

陈常君略尴尬：“可是师娘，我没想留她啊。她什么时候想走就走呗。”

“这话说的！亏你还是当家的，竟然都没点主意。”

刘氏一脸关爱，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她一个女孩自己家家，孤零零一个人，你让她往哪走？走出去没一里地就得被人欺负死！”

陈常君思量，刘氏说的确有道理，之前自己一直想着避嫌，确没能设身处地从莫宛央的角度考虑。如今让来路不明的莫宛央编入陈家户籍的话，只能是卖身为家奴。眼下家奴已经少有，在大户做事的也都是有自己户编的自由民，陈常君也是心中没底。“我还是问问她意思吧。”

“你这傻孩子，我都给你问好了。莫小娘子说了，‘离了陈二郎这里，左不过去庙里做个姑子……’，如花似玉的小娘家，你真忍心让她剃成秃子？”

陈常君沉默片刻，决定还是问过莫宛央之后再做打算。刘氏喜滋滋地离开，仿佛自己促成一桩好事。陈常君在身上擦了下李子，正准备拿去给陈如夏吃，就见门口赵氏慌慌张张地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拉着陈常君就往外跑：“不好了，里正和乡长都来咱家了……铁钱的事。”

陈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院子也被村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陈常君随赵氏进去，钱仁和荣昌鹤正在屋里，陈常坪躺在床上，面容憔悴。陈常君行过礼，荣昌鹤露出些礼貌性的笑容，随后正色道：“听你父亲说，如今你才是陈家当家的，凡事都要与你说？”

陈常君点头，大方地请荣昌鹤二人落座，并吩咐一起跟回来的陈如夏煮水。“穷乡僻壤，连茶都没有，还请别见怪。”

荣昌鹤赞许地点点头，陈常君这不卑不亢的气度，竟不像这小家小户的。水还没煮好，荣昌鹤也不想关子，直接道明来意：“这几日镇上出现一批冒充铜钱的铁钱，本以为是外乡流民带来的，可周围几个镇流民更多，却没这情况，可见还是荣家湾镇的内贼。今早有人匿名举报，说是铁匠孙智荣所为。”

陈常君瞧眼被爹娘打倒不能自理的陈常坪，拱手致歉道：“那真是巧了，前儿也有人托人带口信回来，说我家大哥过得不好，让我们家人去看看。我和我娘去的，却见我大哥不能坐卧，才知道他是被师傅打伤。想来徒弟不努力，被师傅教训也是应当，当娘的心疼，便直接带回来了，真不知道有铁钱一事，想来跟我大哥也脱不了干系。”

说罢，陈常君掀开陈常坪的被子：“大哥，对不住了，既然你做了错事，就得接受惩罚。”

钱仁和荣昌鹤带着怀疑起身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