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常坪胳膊和脖子上左一块右一块疤痕，红的青的，看着就疼，钱仁和荣昌鹤都皱起眉头。“这事还没弄清楚，未必跟陈大郎有关系。”

荣昌鹤道。陈常坪举起手虚弱地开口：“铁钱之事我是知道的，那日我发现我师傅偷偷做铁钱，被他看到后将我捆起来痛打……”说着，陈常坪掀开衣服，身上都是被铁器打伤的痕迹，深深浅浅，有的地方已然皮开肉绽，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断下不去这么狠的手。这伤势让陈常君都心中一惊。陈源为保住儿子，真是痛下狠手了。赵氏和陈源在一旁抹着眼泪，就是几个心软的邻里老娘，也都叹气流泪。陈常坪虽才十四岁，可从前没少做欺辱相邻的坏事，今儿老天真是开眼了！钱仁忙把被子盖上，看一眼晚上都要做恶梦。“咳咳，”荣昌鹤回到座位：“这孙智荣真是罪大恶极，只可惜他已经跑了。怕是知道陈大郎势必要说出真相，才连夜逃跑的。”

陈常君心中长舒口气。荣昌鹤继续道：“看来孙智荣的邻居也知道此事，但怕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陈大郎被打后才写匿名信来揭发。事情至此，陈大郎就在家好生养伤吧，日后若是逮到孙智荣，还要上堂做证。”

荣昌鹤还要去巴陵汇报此事，说了几句客套话就上马车离去。陈家门口，目送走荣昌鹤，钱仁阴沉着脸对陈常君道：“你大哥当真是被孙智荣打伤？”

“里正明鉴。若是有所怀疑，不妨请耆老一同鉴定。”

陈常君说着，往屋里请钱仁，钱仁也不客气，再度回到陈家查看。耆老刘靖远向来跟钱仁不合，而乡间追捕盗贼等事件本就是有耆老来督办和决断的，钱仁此时可谓是越界了。掀开衣服，钱仁一寸寸查看陈常坪的身子，那些伤不但有打伤，背部还有几处烫伤，陈常坪疼到只能呻吟。“也怪你家大郎，”钱仁给陈常坪盖上被子：“他肯定知道不是一日两日了，想必也财迷心窍过，被打成这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分赃不均！”

“那里正的意思，这事要怎么才算了结？还是请耆老来？”

“哼，荣乡长都发话了，这事便过去，往后陈家若是再给乡里惹麻烦，可就没这么容易瞒天过海了！”

钱仁说着，拿过墙角的一把小铁铲扔在地上。那铁铲的形状，跟陈常坪后背烫伤一模一样。“谢过里正。”

陈常君恭恭敬敬地鞠躬。停在门口许久，陈常君只觉得身后都是冷汗。这一步瞒天过海实在险恶，适当的时候，他需要把这人情还回去。陈常君下午照旧去学堂，陈源夫妻就在家照顾陈常坪。经过这件事后，陈源夫妇对陈常君更是喜欢地不得了。他料事如神，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中。学堂散学，陈常君照例打扫，莫宛央已经领着陈如秋在门口等好一会儿。路上，小秋问陈常君：“小哥，刘娘娘说莫姐姐以后就是咱家人了。”

陈常君转头看莫宛央，她低下头没说话，陈常君便回陈如秋：“这要看你莫姐姐的意思。如果没有旁的去处，咱家不差她一副碗筷。”

“嗯。”

莫宛央低低回应，从怀中拿出请邱闻昌写下的卖身契：“拿去给我编户吧。从明儿起，家里的活计我来做。”

陈如夏轻轻怼下莫宛央肩头，嘻嘻哈哈道：“就你？你可算了吧，昨儿我让你把洗脸水倒地里，结果你都给我泼房里地上了……看你连扫把都不会拿，还是老老实实教我读书写字吧，粗活我来干。”

“那不成！”

莫宛央忽然抬头，倔强劲儿又上来了：“我也会做……你教我。我也要下田！”

“成。”

陈如夏轻轻一个字，满足她不甘被人看扁的念头。再回到陈家，莫宛央先去正房给陈源夫妇请安，又给陈常坪问安行礼后，方退出房间，满脸通红地思量接下来该做什么。从前在莫府，她衣食无忧，从头到脚都有婢子伺候，如今她只能回忆贴身丫头杜鹃是都怎么做的。看着硕大的锅台，莫宛央犯了愁，先添柴也不是，先点火也不对。赵氏在门外扒眼看着，上下打量莫宛央，心里不禁一阵叹气。气质虽好，将来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怕是个花架子。不会干活又不能生养，真不如乡下丫头好。晚饭照例是陈如夏张罗做的。陈常坪起不来身，就趴在床上吃；莫宛央本来要回去西厢房吃，陈常君没同意。不能一开始就给大家留下“莫宛央是婢女”的印象。菜除些发苦的野菜，还有三条不大的鱼。这鱼就是陈如夏用新鱼叉逮到的。“一口气捉三条鱼，越来越行了！”

陈常君夸赞。陈如夏神秘一笑：“其实还有一只，只伤了尾巴，所以被我放稻田里了。”

陈源嗦着鱼刺，吧嗒着嘴：“好不容易见点荤腥，咋还学菩萨放生？也不看看咱是啥家庭？！”

陈如夏登时没了声音，一直也没夹菜吃的莫宛央低着头不做声音。陈常君夹个最大的鱼头放到陈源碗里：“爹，是我让二姐这么做的。书上写了，稻田是可以养鱼的。”

“养鱼？你是说养肥了再吃？嘿嘿，这还真是个好法子，我就说二姐肯定想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源夫妇把力气花在干活上，还是日子眼看有转机，俩人对陈如夏也不像从前那么刻薄了。陈源说这话时，甚至还夹了块鱼尾放到陈如夏碗里。这可真是史无前例。陈常君分别夹块鱼肚子放到赵氏、陈如夏和陈如秋的碗中，将另外两个小鱼头夹给自己和莫宛央。从未吃过鱼头的莫宛央小心看陈常君如何吃鱼头，不一会儿也把一个鱼头拆地干干净净。莫宛央时刻叮嘱自己，若要活下去，就要忘记从前莫家唯一孙辈的身份。这边热热闹闹地吃完饭，那边趴在床上的陈常坪忽然摔碗。“都死光了，不知道喂我口饭吃！打的时候倒是挺欢喜的！”

“嚎什么！你老子还没死呢。”

陈源毫不示弱地回一嗓子。“哼，哪个敢跟老子喊？当家的咱也不敢喊，不是有个卖身过来的？咋的，她也残废了？”

莫宛央忙放下手里的碗，起身就要过去。陈常君一动不动，但是已经听到陈常坪那充满恶意的猥琐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