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常君起身，才发现贺夫子还在一旁看着自己，遂有些不好意思：“您见笑了。”
贺夫子摇摇头：“何来见笑？我倒想考考你，可知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应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之意？”
陈常君看贺夫子那友善的目光，想来自己不懂这句也不会怎样，遂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呵呵，好一个妥帖的小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点也不浮躁。”
贺夫子的赞赏，让陈常君有点受宠若惊，自己仿佛什么都没做，就是喂了个猫，用得着这样一步步夸奖吗？回去书院的路上，贺夫子给陈常君解释“天之道，不争而善胜”这几句的意思，通俗说，就是自然之道柔弱胜刚强的道理，“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是阐述一种自然规律的话。陈常君认真地听，连连点头，听贺夫子简单几句就解释地十分透彻，就知道他的才学不俗，难怪宋邦渊宁可受辱，也要留下来。而贺夫子治学的观点，跟宋邦渊竟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有融合百家之说的意思。结合自己手中的几本历史书，陈常君也坚信，融合百家思想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势所趋，而诸如宋邦渊、贺夫子，就是最有先见之明的一拨人。说到最后，贺夫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觉得陈常君就是那个“不争而善胜”的人。旁人以暴力手段驱逐猫狗，却不如他用善良，从小猫那得到温柔的回应。进去书院前，在“洞庭书院”几个大字的匾额下，贺夫子问：“那你可知道，这段最后一句是什么？”
陈常君照例摇头，这种问题完全不在他知识范围内，他骄傲的领域是人工智能。贺夫子道：“此段出自《老子》，最后一句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常君脆生生地回答。前世常用在法制节目文案中的一句话，他倒是耳熟能详，只是从没考量过其出处。贺夫子显然为陈常君能答上后一句而万分惊喜。要知道，老子是道家代表人物，熙朝恢复道家学说才没多久，这小郎竟然知道这句，那一定是他偷偷学过。熙朝对文化的政策，没有焚书坑儒那么激进，但在贡举科目占文化主导地位时，排除道家学说无异于淡薄其影响，但总归还有人私下里学习传播。陈常君这样简单一句，让贺夫子心情大好，一整天面对纨绔子弟的那种平淡的情绪，终于因为这样一个小郎而再次兴奋起来。饭堂门口，宋邦渊刚好在锁门，见贺夫子和陈常君说笑这过来，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还把一双脏手背在身后。贺夫子本来还要说些什么，看陈常君热情地朝宋邦渊跑去，即刻打消念头，两人就此分别。本想借此机会，给贺夫子介绍宋邦渊，但看到贺夫子扫过宋邦渊时，那带着礼貌的不屑，陈常君的心黯然一沉。不到时机的强行安利，那就是对双方都极为不礼貌的行为，陈常君遂也咽下要说的话。虽然如此，贺夫子回忆刚才夕阳下的一幕，依旧难掩笑意，回到房间后，即刻命学生洪麓铺纸研墨……宋邦渊已经将饭堂打扫地干干净净，因自己跑去喂猫没帮上忙，陈常君有些愧疚，宋邦渊倒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安慰陈常君：“等我下个月拿到基金，咱们养两只小鸭，用剩饭喂就够了，以后还能有鸭蛋。”
陈常君点点头，肯定他这想法。鸭不鸭蛋不重要，干锅鸭、烤鸭、吊炉鸭、盐水鸭都是不错的选择。太阳刚刚落山的这段时间，尚留光亮在人间，两人就坐在树下聊天。陈常君将刚才的一幕说来，引得宋邦渊好生羡慕。“我来这么久，也没能跟贺夫子说过十句话，他一定很欣赏你。”
陈常君觉得，这根才华没有关系，到底还是宋邦渊的身份，成了他求学路上的阻碍。宋邦渊满脸羡慕，让陈常君从头到尾讲了三遍后，方满意地回味，仿佛刚才去喂猫、与贺夫子聊天的人是自己一样。陈常君肚子打鼓的声音，忽然就盖过聊天声。书院为数不多的几个武学生，此时已经开始在西跨院开始晚课，吼声一阵高过一阵。仔细听，里面有个清丽的女声，高过其他人，仿佛飘在半空，应该就是宋邦渊说过的苏岑岑。“咳，他们肯定都吃饱了，喊得这么有气力。”
陈常君嘟囔着暗示。宋邦渊平日对付饿肚子的办法就是读书，陈常君几次想说动他一起出去找点吃的，他都婉言拒绝了，理由是陈常君这一日买种子和工具已经花去不少钱。“可没有你认识的人，咱们也买不到种子啊。这样算来，咱俩的贡献是一样的。”
陈常君倔强地强调。宋邦渊笑了下，捏了下陈常君的发髻：“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今天吃饱了，以后还是有饿的时候，我怕从奢入俭难。”
无论陈常君再怎么说，宋邦渊都不肯，陈常君也只好作罢。看眼手表，已经晚上六点，距离上次进食已经超过六个小时，难怪饿地前心贴后背。无奈之下，陈常君只能独自离开出去找吃的。踏出书院大门，外面就是夜市。夜市的氛围，可不止各色饮食店铺，不远处亮着栀子灯的，就相当于前世的红灯区。学堂在这样的繁华腹地，不知是种考验还是种便利。陈常君打算先拿账本，再去找个地方一边吃一边看，遂径直去了对面的茶肆。找到茶肆掌柜，陈常君问可有人留东西给他。确认过身份后，掌柜笑眯眯拿出一个包裹，除当天账本，剩下一整包都是好吃的。这些美食一看就出自李兴旺之手，而且每一样都比平日多加料，其中还附加一张纸条，意思是陈常君读书辛苦，一定要多吃点，李兴旺还加了句“俺做的才合二郎胃口”。这是陈氏食铺所有人的心意，陈常君欢欢喜喜地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