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院，宋邦渊正借着学堂门下灯笼的微光，在院子里抄书。在别的书院，只要打杂的小厮有心向学，夫子教授一般都会比较宽容，进去学堂看看书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宋邦渊处处受阻，还是跟他身份有关系。两人回到柴房，陈常君将包袱打开，香肠的味道一下子散开。“看，都是我家人给我送来的，这次你不能拒绝了吧。”
这么短的时间是买不来这么多东西的，宋邦渊万万没想到，陈常君所说自己家不算穷，原来是真的不穷。这样一包食物，可不是平常人家能得到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白吃白喝，可陈常君的确很真诚，一时间宋邦渊不知该如何面对。“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这不也正是基金的意义？”
陈常君催促。“可……你当时为何去王老那申请基金呢？”
宋邦渊不解地问。对于旁人，只要尚有一点疑惑，宋邦渊也不会完全敞开心扉。陈常君尤其清楚这一点，宋邦渊一看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大概从小到大受到过太多的伤害。“咳，我那日是去王园送食物的啊。我家做点小买卖，做吃食的。”
陈常君说着，将红肠夹在饼里，递到宋邦渊手上。陈常君自觉这么说，也不算说谎，因为他哪次去看王久安，都会带些食物。宋邦渊寻思了下，看陈常君和善诚恳，不好拂了他意，便接了过来。两人回到柴房，在昏暗的屋子里面对面吃晚饭，为打消宋邦渊顾虑，陈常君不经意地提起，两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宋邦渊微笑点头，这一点在他这里也已经认可了。吃过饭，有学生喊宋邦渊去跑腿，有两文钱的跑腿费，宋邦渊急忙起身出去。这期间，陈常君将自己这一方小天地重新整饬一番，带来的几本书，也放在临时搭起来的架子上，一眼看去，已经有学生宿舍的模样。宋邦渊踏着夜幕回来时，书院已经将近闭门，大多数人也已经歇息。点上油灯，宋邦渊从角落搬出一个小方桌，开始看书、抄书。这一日的东奔西跑，让陈常君已经累到不想动，躺在床铺上跟宋邦渊聊天。宋邦渊每每说到自己的想法时，总是陶醉其中。在王久安之处，因时间有限，他并没将自己的想法阐述太深，现在有人愿意跟他讨论，自然要好好畅聊一番。他执着地认为，无论儒家、道家、佛学还是法家，都有其可取之处，而且这种文化的融合，并不绝对，必须要适应当下的环境。他举例汉唐，最后说到熙朝，他十分肯定地认为“熙朝的学者，必会将诸家思想融为一体，自成一派。”
这样的思想，光在眼下来讲，是非常有前瞻性的。陈常君手中正翻看的书也提到，宋代理学是前朝后代文化发展的高峰期，涌现出诸如欧阳修、二程、朱熹等一系列优秀的思想家，并形成洛学以及其支系的湖湘学、婺学以及陆九渊心学的派别。有趣的是，这些学派并非是完全相对的。这几家都有自己的主心，传习的内容都以儒学为主，侧重点不同罢了，各派大儒也会作客其他学派经堂讲学，和谐为主。关于熙朝的各中学派，陈常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太多了解，跟王久安聊过后，只知道有几个大儒，但终究名字都没记住，遂也不清楚眼下的学派是和情形，或者说还没有形成特色理学。王久安小小年纪，在这样的环境下，有如此辩证的思想，十分难能可贵，即便今天跟贺夫子今天聊天的时候，也没聊到如此深入。只可惜，陈常君基本的六经都不熟，当宋邦渊引古证今时，他经常跟听天书一样，时不时地要去翻看邱闻昌送他的几本书。眼看已经到夜里十点，陈常君打着呵欠，宋邦渊也躺下来，虽然意犹未尽，但他十分兴奋。黑暗中，耳畔传来宋邦渊那温和的声音：“陈二郎，遇到你我有种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运气。”
陈常君嘿嘿一笑，心中却重重地一声叹息。人家伯牙子期是真的思想对等，陈常君虽然前世没少读书，可真的跟眼下不匹配。道理都懂，表达不出来，也难从各种经典书籍中找到证据，说白了，就是根基不稳，飘。陈常君这才明白，贺夫子说教地更加深入浅出，还是怕他听不懂。摸了摸那几本《大学》《中庸》，陈常君痛下决心，一定要先把这些基础知识补上来。这就相当于前世的小学课程啊。不知聊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推搡声，亦有周夫子的喝斥。“这是怎么了？”
陈常君问。“有人回来晚跳墙进来，被逮到了，最近晚归的越来越多。”
宋邦渊风轻云淡地说。陈常君笑笑，原来这种事还真是从古至今都有。宋邦渊也将休息，将刚出去跑腿遇到的一幕道来。原来，这附近有个名为“九街”的瓦子，里面有个叫蓬莱仙人的说书先生，在岳州城颇有名气。他大概是有些江郎才尽，最近讲了半年的一个话本，越讲听的人越少，这两天他换了个新话本，反响尤其好，等开场时再去，挤都挤不进去。这些晚归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去九街瓦子听蓬莱仙人说书去了。陈常君好奇，他的四大名著还没从空间找出来，哪个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是什么内容？”
“听说是一个庶女通过治病、经商，最后成为一代皇妃的故事。比武则天还厉害，又不肯权倾朝野，适可而止且温柔贤惠……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陈常君本想说没什么新意，但忽然又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宋邦渊笑着评价：“还真是个喜闻乐见的话本，从前从没听过。”
这，不就是他那几本花花绿绿的古代言情小说吗？难道是李兴旺跟三叔将这故事传播出去的？“咳，听起来就挺有趣。”
陈常君说着，心中已经盘算好，有空要回去问问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