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西华门下,守门的锦衣卫喝道:“快要下钥了,是谁……”忽然见到冯保赶紧过来施礼道:“原是冯公回宫了,您身子可大好了?”
冯保微笑道:“本无大碍,是皇上体恤我这把老骨头,放我去偷几日懒儿。”
锦衣卫们依便取过牙牌看了两眼,便十分奉承地送了冯保周诚进宫。徐爵眼巴巴地看着冯保,又看了几眼周诚,满心是话,却只能咽了下去,各自回家去等消息。冯保是赏了宫里能坐肩舆的,这时自有两名小内监抬了肩舆来请冯保坐上。冯保道:“许久不在宫里了,回来了总得先去慈宁宫请个安。”
周诚一怔道:“太后娘娘这会只怕是己经歇下了吧?”
冯保道:“请安是我的礼数心意到了,太后娘娘歇不歇有什么打紧。”
周诚忙道:“是,是。”
小内监们遂抬了肩舆起来,往慈宁宫去了。到得慈庆宫外,两个小监正要熄灯,见到一行人到来,不由一愣。冯保上前施礼道:“奴婢冯保,求见太后娘娘,还望通传。”
小太监们一见是冯保,有些手足无措,其中一个扶了冯保道:“爷爷稍等。”
另一个飞奔去禀报了慈宁宫的总管太监侯进忠。侯进忠正在待候太后晚膳,小监在门外探头探脑,他出来听了一愣,此时天色虽有点晚了,但太后用过晚膳总还要再读会书才入寝,若是往常冯保这时候来求见,当然要禀报上去,太后十有八九是会召见的。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他不由有些踌躇。“出了什么事?”
李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太后说话就和她性情一般极为刚严,宫中但凡听到她出声,就没有人不害怕的。侯进忠赶紧奔回来禀道:“太后……冯保求见。”
“冯保?”
李太后嚼着口里的饭粒,片刻后道,“他不是请假出宫好久了吗?”
“是是,说是今日回宫来,来给太后请安。”
侯进忠惴惴不安。李太后思忖了一会道:“是皇帝召他回来的?”
侯进忠哪里知道,只能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李太后冷笑起来:“他倒好,这宫里跟旅舍似的,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呢。”
侯进忠己经完全不敢发话。李太后似乎胃口大坏,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撤了吧。”
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元姑赶紧递了帕子过来,李太后掂起帕角沾了沾唇道:“不见。”
侯进忠如蒙大赦,赶紧着退了出来,看了那等消息的小监,心想:“这事还须得我自己去一趟。”
他步履匆匆地到了慈宁宫门口,一眼就看到冯保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他认识冯保也不是一两年了,深知冯保心机手腕,这时看到他这般气派,不由在内心里也佩服了一下。只是佩服归佩服,他却也知道,冯公公一手掌着内庭的这十几年,只怕是要结束了。但这些年恩威俱在,侯进忠面子上的情份,还是不会缺的。他紧着几步趁上前拜了拜,满面笑容道:“这可是好些日子没见着冯叔叔啦,进忠心里十分记挂着。”
冯保微笑着道:“是有些日子了,你看着在慈宁宫当差还挺得意的,我倒不用再惦记你了。”
侯进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论伺候太后的脾气,如今整座宫里,再也没有人能比冯保更有资格了。当初他千方百计谋了慈庆宫的差使进来,连着几桩事做得不合上意,急得他头发都快白了,还不是找上冯保百般求恳,孝敬不少古玩字画,才得冯保指点了几句,终于在慈宁宫站稳脚跟。现在冯保提出这个话茬来,侯进忠陪笑道:“冯叔叔,太后娘娘这会己经歇下了,您明儿再来请安吧。”
冯保注目着他道:“娘娘歇下了?”
侯进忠硬着头皮道:“是,歇下了。”
冯保叹了口气道:“那元姑睡了没?你帮我请她出来一见吧?”
侯进忠哑然,这会元姑必定还在给李太后读书,自然是不方便请的。若是太后己经歇下了,那也没什么理由不去帮他递这个话。侯进忠只好苦笑道:“冯叔叔,娘娘这会不爱见人,您何必寻这个没趣呢。”
冯保默然一会,突然拱了拱手,吓得侯进忠差点跪到地上:“冯叔叔,您何必突然多礼起来,折煞侄儿了。”
周诚扶了冯保,也是一脸不以为然。冯保道:“我有要紧事得见娘娘,还请你再代我通传一次,日后我必在菩萨面前为你祈愿步步高升身子康泰。”
侯进忠听到这几句话心里一寒,过去他用这话在冯保面前说项的次数多了去了,冯保知道他太多旧事,任一桩拿出来说都能让他吃大亏,就算他要倒了,他的徒子徒孙相好故人满布这宫庭,总归是防不胜防。侯进忠只好苦着脸,连连回礼道:“您别折煞了侄儿,您在这歇着,侄儿再去给您禀报去。”
他躲躲闪闪地到暖阁外面探了探头,就听到李太后尖厉的声音:“谁在哪呢?”
侯进忠只好轻手轻脚地进了进来,只见李太后面前案几上碗盘己收了个干净,她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更衣后歪在榻上听书,还端坐在案前,仿佛在等着什么。侯进忠小声道:“冯保说有要事,想请太后赏脸见他一面。”
李太后好一会没有出声。就在侯进忠快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声音少了几分平素的刚厉,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漠然:“你去跟他说,若是为了张居正的事来,就不必见了。皇帝己经亲政,我不过一深宫妇人,国家大事不是我应该管的。”
“是。”
侯进忠赶紧退了出来。侯进忠回去门口,想着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有些伤冯保面子,便凑近了附耳说了,说完一脸诚意地道:“叔叔,太后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冯保心一点点沉下去,李太后这句话对他而言并不陌生。过去这十多年,他无数次地听到李太后在帘后道:“我不过一深宫妇人,国家大事不是我该管的……张先生作主便好。”
侍奉在一旁的冯保,能看到她说这些话的神情,一向是十分真诚谦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