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层舞红狮的,似乎是被爆竹溅进狮眼中,痛叫一声,栽下来,眼看叠狮队要一触即溃,那头狮竟在空中一个转身,稳当当落到三层处,手轻轻一抬,便将裁倒的红狮拎回原位,将就要溃落的叠罗汉队型稳住,自己再一个翻身,足尖轻点,回到头狮的位置上。他们见那舞头狮的上下翻飞,顶着偌大狮身竟是毫无累赘,不由看得有些呆了。片刻后,街上观众轰然叫了个好,瞬间上上下下,赏钱落如雨。那红狮的小伙摘了狮头揉眼,满面愧色,他只是被爆竹惊到,并无大碍。舞头狮的目光向他扫了一眼,似乎甚多嘲讽。那人面孔笼在狮头中,只一双目光遥遥可见,但这目光一扫,便有种箭矢锋镝般的亮色,恍惚中便似是一位大将冲进千军万马中斩落敌将。张居正不由心想:“好个英雄了得的人物,却为何屈身在这乡人之中。”
他虽然京中只客居二年,却也知道京郊农民秋日收割完毕,许多庄户便将些青壮纠集起来演练舞龙舞狮,高跷彩船,到了正月里便进城沿街到那官宦人家大商铺前讨个喜钱。没料到这其中竟能有如此人物。就在此时,二楼临街雅间骤地落下一顶帽子来。这帽子张居正却识得,早上他还给殷士儋整过的,他不由吃惊往内面奔去,这时外面喝彩声稍歇,他可算听到王世贞无奈的大喊:“喂,你们几个给我住手啊,咱们换一家去!”
张居正李春芳彼此对望一眼,张居正提起衣襟就往楼梯上跑,但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我这是给你醒醒酒劲!”
待他冲到雅间门口,他可算想起来那是谁的声音了,那不是年前还给他们授过课的编修赵时春吗?掀开门口布帘,就见两个人在窗前厮打成一团,殷士儋披头散发,赵时春也乌了一只眼。这二人虽说都是正经八百的翰林院中人,可一个是山东青年性情粗豪,一个是西北壮士久历风霜,这时两个人打将起来,倒还是赵时春占了上风,他将殷士儋压在窗前,扭了胳膊喝斥道:“再不识好歹,明日就去院里给你记个‘酒后失仪’!”
看起来赵时春身手高过殷士儋不少,吃的那一拳估摸还是赵时春起先没动真火,张居正正要上前劝和,就听凌云翼一声:“放过殷年兄!”
抓起一张椅子就砸了过去。凌云翼满脸通红,这酒喝得比殷士儋还重了三分,他身躯矮小,但打起来比那两位还要狠些,一看殷士儋落了下风,直接就抄家伙上了。赵时春原以为将殷士儋这个愣的制住,其他庶吉士们也该上来劝和了,没想到凌云翼并不认得他,更加不管什么一对一的打架规矩,眼看这一椅子得吃到,突然间,一个黑影从窗外骤地飞了进来,只见突如其来一只脚快如飞影一踢,凌云翼连着那把椅子倒飞向门口。王世贞站得最正,教凌云翼撞了个正着,痛得狂翻白眼……这还是幸好殷正茂在旁边眼疾手快挡了下那把乱飞的椅子,椅子撞在墙角,哗地碎成一地木屑。张居正一进来看着这么刺激的一幕,捂着胸口惊异抬头,只见一名年轻汉子穿着舞狮服从窗口稳当当落地,扶着赵时春道:“赵先生您没事吧?”
他口音似是东北铁岭一带,长脸凤目厚唇,肤色青中秀白,似乎娘胎里带出股腾腾杀气,目光十分熟悉,似乎不久前刚刚见过,张居正心思电转,骤地明白过来:“这便是刚才下面那个舞头狮的!这身手好生厉害!”
张居正自己没有习过武,但他是军户出身,爷爷是辽王府上的侍卫,自幼还是见过军中勇士操练的,这凤仪楼生意兴旺,家什都用的是上好的,这把椅子用料是极结实的红松,竟被这人凌空一脚踢得碎成这样的。偏偏见他舞狮之际空中腾跃自如,竟是力巧兼备,心想此人若是在军中,也算得是一员悍将了。果然赵时春道:“咦?李汝契你怎么来京里了?穿成这模样?”
此时楼下一片哗然,看舞狮的众人一瞬之间,就见舞头狮的狮头落了地,人不见了,大白天的,仿佛妖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