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的,只道是头狮病了,自认当归他顶上。李汝契自荐一同上京,班主虽收留了,但当初只想教他胡乱凑个人数。没料到这汉子身手精悍异常,只跟着大家操练两三日,便舞得远超旁人,班主立即将他升作了头狮。二柱子颇为不服,几次三番想与他计较争胜,总是不堪一击。这时知道是位军官,争不过也是必然的,但看他的目光不免有些艳羡。李汝契自然知他所想,呵呵一笑道:“二柱子啊,我这身手在咱铁岭军中也就是一般,想不想跟着咱们来操练操练?兴许过三五年你也能与我较量个不相上下了。”
二柱子几乎就忍不住出声答道“想”,但他马上省得,自家是民户,断没有去当兵的道理……这念头若是教爹娘知道了,非打断他两条腿不可。于是只冲着李成梁匆匆拱了拱手,掉头跑了下去,似乎觉得多呆一会,就忍不住要随了他去铁岭似的。李汝契颇为遗憾地摇了下头,掌中钱串掂了掂,扔到一旁掌柜怀中,问道:“够不够?”
掌柜的忙道:“哪里敢……”“我问你够不够?”
李汝契一声暴喝,掌柜的赶紧闭嘴点头,灰溜溜退下。这时伙计们己将雅间收拾妥当,王世贞重新点了酒菜,喝过头的几个也都灌了醒酒汤恢复了常态,这时大家重新通名报见。赵时春甚有名望,王世贞凌云翼和殷士茂等人虽没见过他,却都听过,忙道久仰,亦各自报了名姓字号,好一会终于轮到赵时春给大家介绍那总旗了:“这位是榆林卫总旗李成梁,字汝契。”
众人对这李成梁当真好奇之极,张居正忍不住问道:“我听总旗口音不类宣府人氏,又听你方才对那舞狮少年道你出身铁岭军中,却为何……”李成梁奇道:“咱们吃着朝廷的饷,还不是一道调令下来,天南海北地当差么?各位听口音五湖四海皆有,今日岂不是一并聚在这京师?”
话虽如此,然而军户与民户终究不同,大明自太祖立朝以来,便将军民匠艺等人,各自分立户籍,令父子相传,百代不移。然而朝廷科举取士,进士们任官全由朝廷调令,军中卫所,却还是世袭下来,若非当到总兵、督抚这样的高官,不常远调他乡。然而总兵督抚一类高官,行伍中出身的人国初尚有,近来己极为鲜见,便是如张居正这样的军户子弟,也得过了科场考中进士才有望谋此,至不济也得混个国子监监生身份。这李成梁官职是个总旗,以他的年纪,武将己算得高位,然而终究不到朝廷要调他去别处镇守一方的份上,这桩事便透着些诡异。张居正听了李成梁话头,知必有内情,倒也不再追问,笑道:“我先要敬总旗一杯,我这几位年兄,虽是读书人,性情最暴躁,常常一言不合便饱以老拳,今日遇着行家,好好教他们吃些教训,若不然下回只怕在朝参时当庭动起拳脚来,得教锦衣卫拖了出去一顿好打。”
说完斜睨殷士儋凌云翼和殷正茂道:“你们说说,是不是?”
三人有些讷讷的,此时虽知是自己过失,但他们给赵时春赔罪是应份的,要谢李成梁揍的对却是有些难了。李成梁一听,笑声震屋道:“锦衣卫有何可怕,我听说锦衣卫马顺便于朝堂上教诸位先辈群殴至死,可见翰林部堂们熟习拳脚,原是理所当然。”
这番话说完,在座无不失笑,正统年间,英宗被身边大太监王振蛊惑着亲征三边,终迎来土木堡大败,英宗被俘,京中群臣以于谦为首,迎了景帝坐朝议事,群情纷纷,都要将王振定罪,尽逐他朝中党羽。然而景帝原是个闲散王爷,遇此大事犹豫不决,偏那日殿上侍值的锦衣卫马顺正是王振党羽之一,竟拔刀呵斥群臣,那户部给事中王宏性情暴躁,举起朝笏上前痛击马顺,群臣一拥而上,竟将马顺殴死在朝堂之上。景帝始知民意沸腾至此,遂决意尽除一干王党。在座进士出身的,自然熟谙这段本朝掌故,没料到李成梁竟也能随口道来,这话与张居正那段接得正正好,一下子殷士儋这三人的尴尬尽去,看着李成梁竟有三分亲切了。只是李成梁声如洪钟的那段话,却教门口一位锦衣卫听了去,这尴尬便成了锦衣卫都督陆炳的。他今日在此间设宴,方才这边如此闹腾,他也略约知道是翰林们在此宴聚,本想过来打个招呼,却听到这么一段,倒不方便进去了,于是便悻悻然想:“这李成梁也不知是何人,回头定要让人查一查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