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过了好一会方小心翼翼问道：“师傅……”黄献喃喃道：“没成想你竟还有缘再见到这具‘浮青’。”

冯保问道：“这是……祖师爷用过的琴？”

黄献点头道：“若是你没看错，那应是竹楼先生生前最常操的一具琴，惠祥是制琴圣手，于操琴一道亦极具灵性，先师与他结为挚友，这具‘浮青’是先师意外得了一方唐时古料，惠祥呕心沥血所制。先师在他榻前奏完一曲《高山流水》，曲终魂散，惠祥便含笑逝去。”

冯保听了不由有些神往，问道：“那这具琴……”黄献道：“先师终临前，命我等将‘浮青’送给惠祥后人，供奉于他灵前，却不知道为何又落到张学士手上。”

冯保道：“孩儿……去求求张先生，让他将琴交给我带回来给您过目？”

黄献摇头道：“不必了……这具琴是宫中旧物，先师临终前送走，按说不合规矩，若是在宫门口被查了出来，又是一番风波。”

冯保寻思了一会道：“那您想看看吗？”

黄献有些迟疑，冯保看他神色，应是想看的，便又斟酌着道：“张庶常待人十分亲切，必然乐意借与您看的。”

黄献终于道：“你去问问张庶常，若可以，过些日子你月考，我递了牌子去内书堂求观。”

冯保点头应下，服待黄献睡了，自去寻思自己今天的作业。次日一早，冯保将昨日写好的两首绝句交上，张居正轻声吟哦，一咏春夜，一咏师恩，前者清新，后者淳良，皆有可取之处，张居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教他，好在冯保用错了一个韵，张居正随笔给他改了，递还给他道：“你诗句虽不工整，难得心意甚纯，只是我看你小小年纪，专喜冷险的句子，不是好格局。你须多读几遍王维集，先知天地之大，再思自身安在。”

冯保专心听了，又将黄献所言禀知张居正此事，张居正自然无不可，只是他听说这具琴是戴义临终前送出宫去时，稍有诧异。若与江彬无关，芙清的来历就不免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严世蕃一觉醒来，得知芙清走了，气得跳脚，去请托了锦衣卫帮他查找那打人的军汉，却一时无获。他想着被严嵩瞧见，不免要问个究竟，或许还要骂他一顿，便扯了个由头说自己在国子监读书，其实去了近来正宠的一房外室那里闲住。他正在家中生闷气，随从递了贴子来，却是仇鸾求见。他皱眉道：“这个仇鸾，为何知道我这处宅子？”

但转念一想，多半是陆炳告诉他的。严世蕃本待不见，但忽又想起一事，道：“请。”

仇鸾进来见到严世蕃这模样，不免也吃了一惊，问道：“严公子这是……”严世蕃愁苦道：“我被仇家下黑手打了，只是没寻到那人，为免家父动问，故暂且在此栖身。”

仇鸾求见严世蕃，自然是为了再度游说严嵩支持互市一事，这时被严世蕃头一句话便堵了回来，不由丧气，但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反而忿忿道：“何人这般大胆？我身边倒有几个身手不错的亲兵，定能给严公子出了这口气！”

严世蕃叹了口气道：“若是知道是谁就好了，不瞒你说，我这些日子都让陆都督调了锦衣卫帮我找那人，却一直无获。”

仇鸾问道：“不知严公子能不能透露一二？”

他本以为严世蕃是与其他什么皇亲勋戚家的浪荡公子哥儿结的仇，想借他的人去找回场子，但一听口风，却又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严世蕃道：“我虽不知此人姓名，但他看样貌是边军，二十多岁，应有职位在身，不是小旗便是总旗，总有八尺高，身手……甚是厉害，又与朝中翰林结交。”

仇鸾诧异道：“翰林？”

符合严世蕃所说那些特征的边将，在宣大军中，总有百八十人，但与翰林们结交的可就稀罕了。严世蕃道：“我查到他与编修赵时春关系匪浅。”

严世蕃自己并不认识赵时春，但他即派锦衣卫去调查，自然很容易就查到赵时春的来历，并查出赵时春前些日子在寓所中有一名客人寄居。赵时春虽然如今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但好歹也是正经翰林，严世蕃不太好在他爹的翰林院里搞出大风波来，否则早就教人打了他一记闷棍，套回来拷问了。“赵时春啊……”这一位仇鸾自然是认识的，他猛一省神，问道：“那人是何口音？”

严世蕃寻思一会，派仆人去唤了他身边长随来。不一会，长随应命而至，这长随脑袋上被李成梁砸了一记砖头，这会半张脑袋被布包卷着，看起来十分骇人，这几日严世蕃便没让他随身伺候。但此人曾随严嵩办事多年，走南闯北，见识颇丰，他听严世蕃询问，毫不犹豫答道：“是铁岭口音。”

仇鸾一拍大腿道：“我知道是谁了！”

严世蕃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料到还真撞上了，不由欣喜，问道：“那是谁？”

仇鸾将李成梁身份告知严世蕃，又道：“巧了，我来之前，榆林的胡参将派人来跟我说，如今边镇缺人，他想留着李成梁在榆林，本是要总兵衙门往兵部去函。没料到李成梁竟自己私逃了出来，这等胆大妄为之人，岂能不绳之以法！”

严世蕃纵声长笑道：“说的好！”

只是一句话刚完，他又变色道：“赵时春近日调去兵部，莫要让他从中做了手脚！”

仇鸾自告奋勇道：“我去兵部问问。”

严世蕃道：“有劳有劳。若将此贼擒下，必定重谢咸宁侯。”

仇鸾道：“这小事，何提一个谢字，只是那互市一事还请严公子美言啊……”严世蕃愁苦道：“我前后在家父面前说过许多次了，家父只是不置可否，如今我这模样，就更不敢到他面前招骂了。”

仇鸾叹气道：“其实朝中大人们不愿意开放互市，我也不是不知，但曾铣在宣大多年，根深叶茂，如今他一去，人心浮动，我怕俺答会趁机侵边，若是闹得大了，皇上问罪下来……”严世蕃不由一激灵，此前互市他都只当成一桩与自己关系不大的事，这一听倒是不可不慎重考虑了，他硬着头皮道：“这确实非同小可，我……我再寻机劝劝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