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鸾近来跑兵部跑得不少,他身上毕竟挂着一个兵部待郎的虚衔,如今在京中闲居无事,也常要去兵部应卯。他找到兵部尚书丁汝夔提到李成梁之事,丁汝夔哪知一名总旗的调度,不免召了名主事来问。那名主事抱了一大卷册子来,查子半晌,方慢吞吞道:“李成梁昨天办完手续,领了辽东镇总旗的印绶任状上任去了。”
仇鸾一听十分失望,问道:“丁大人为何不知此事?”
主事道:“他们这些七品官儿,照例验过调令无误,若是大人有空就接见一下,没空就在大人值房外行过礼便是了。昨日侯爷不是与大人长谈了半日,下官便安排他们在外间行礼了事。”
仇鸾听了,懊恼难以言状,这样大好的结交严世蕃的机会这样没了。丁汝夔听了也有些为难道:“毕竟他的调令是己经下了……若是人没走倒也罢了,这人都走了就……”仇鸾也只能苦笑着算了。丁汝夔略有所思道:“咸宁侯帮胡参将说项留人,想来是对宣大形势很是忧心?可你不是正积极求开互市?”
仇鸾赶紧道:“正是边镇形势严峻,才要开互市缓和边情!昨日我与丁大人说过,俺答时不时入寇实因他们物资奇缺,连盐都吃不上!若是能用马匹换到,他们未必愿冒偌大风险入侵,毕竟咱们边军也不是吃干饭的!”
丁汝夔神色看起来十分怀疑,却留了些面子没说破,另道:“若是俺答借互市之名入侵又待如何?”
仇鸾笑了:“大人多虑了,鞑靼部落但听说有互市,个个欢喜不胜,不惜跋涉多日来赶集,若是俺答扰乱,他自家部落里先不饶他!”
丁汝夔依然将信将疑,道:“且听圣裁吧。”
仇鸾脸微僵,他的折子年后呈上去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批复。丁汝夔倒安慰了他两句:“我听说大同镇守孙洪近日被召回了,想来皇上咨询过他,便会让司礼监批下来吧。”
仇鸾自问在大同时与孙洪相处得还不错,但却不太猜得透孙洪心意如何,孙洪回京就回宫中居住,他也没机会再上门拉关系。仇鸾也只能谢过丁汝夔辞去,出了兵部衙门,他悻悻地派了个亲兵去跟严世蕃通禀李成梁的事,自己去司礼监打探消息。仇鸾在司礼监门口,正遇到滕祥出来,滕祥看起来心绪不佳,见着仇鸾,勉强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巧了。”
仇鸾问道:“滕公公这是……”滕祥小声道:“皇上召陈洪入觐,我来跟干爹说一声。”
仇鸾察言观色,觉得此时黄锦大概不太想见自己,便随意说笑了两句辞去。滕祥奉诏去召见孙洪,拐到司礼监来跟黄锦说了一声。黄锦赶紧去西苑递牌子求见,紧赶慢赶着,抢在陈洪前面到了皇帝面前。皇帝这时正听着几名宫女唱青词,睁开皱巴巴的眼皮看了看黄锦道:“黄伴辛苦了,坐吧。”
这时张宏陪在皇帝身边,闻言赶紧亲手端了个锦凳过来放在黄锦身边,又搀着他坐下。黄锦将前辈架子摆得十分,就着他手坐下了,道:“老奴又有些日子没见着皇上了,心中委实想念。”
皇帝道:“朝中的事,全赖黄伴为朕打理,着实辛苦了……腿疾近来应好些了吧?”
黄锦满脸堆笑道:“开春便好了许多了,只是想着皇上近来不是又得了一个古法,要炼一味长春丸……”“就知道你又盯上朕的好东西了!”
皇帝虽然语带嗔怪,但满脸欢喜,掩都掩不住,“朕但凡有,哪会少得了你那一份,你放宽心好了。这丸子炼起来十分麻烦,需得九九八十一日丹火不熄,如今才到四十三日,且早着呢!”
黄锦欣然道:“得九九八十日丹火,岂不是和传说中洞庭真人炼的逍遥丹一样?”
皇帝越发得意了:“这你就不知道了,那逍遥丹……”黄锦自幼服待皇帝,自知什么话题能挠到他痒处,这一番问答起来,皇帝说得眉飞色舞,不停地说了小半个时辰。滕祥带着孙洪在门口等了许久,听到里面笑语不绝,滕祥满脸歉意地道:“陈叔叔,您看……皇上现在兴头上呢,怕是把召您这事儿给忘了。”
陈洪微笑着道:“这么多年没回京了,倒是许久不曾伺奉皇上炼丹了,这会听着皇上说话,我心中也欢喜。”
滕祥一听便知陈洪绝不会被他刺激到,便也只好住了口。皇帝说到口干舌燥,正端了碗茶水一饮而尽,忽地想了起来:“陈洪人呢?怎么还没到?”
陈洪在门口听到,高声道:“大同镇守陈洪,奉诏觐见!”
守在门口的小宦们看了眼滕祥脸色,没敢再拦,放了他进去。陈洪见到皇帝,两眼瞬间就红了,撞撞跌跌进来,扑通跪倒,那“吾皇万岁万万岁”说得哽咽不能成声。皇帝也伤感了一回,道:“真是有些年没见了,你瞧着也老了许多,在边塞受苦了。”
陈洪抹着眼泪道:“边塞虽苦,但为皇上分忧,奴婢倒是干劲十足,只是这些年见不着皇上,也没能时常在皇上那讨到些灵丹妙药,可不就是老了么?奴婢如今看皇上,倒似比从前还精神几分呢!”
黄锦坐在一旁陪着感伤,心中暗骂这人走了数年,这拍马屁的功夫似乎还见长了。皇帝也给陈洪看了座,孙洪一再推辞,说好些年没伺候皇上了,就想再贴身伺候一回,哪能坐下,坚持站在了皇上龙椅边,倒让黄锦坐得略有些不自在。滕祥赔笑道:“您这一回来,尽抢咱们晚辈的活,回头皇上嫌弃咱们没您伺候得周到,岂不是要将我们发遣出去?”
皇帝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就让陈洪站朕身边伺候吧,亲近些。”
他一把握着陈洪的手问道:“你在边镇这些年,身子如何?”
陈洪忙道:“奴婢身子好着呢,还能给皇上卖几十年力气!”
皇帝大笑道:“边镇上如何?武将总是讨钱要粮,说得凶险万端;督抚们又粉饰太平,朕也不知到底要信哪一边。”
陈洪正色道:“皇上这话岂不是打奴婢的脸,锦衣卫的军报,可是每月都由奴婢亲手封了匣子,着他们送上京来的,字字句句,都是奴婢核查过的实情,绝无虚报。”
皇帝微窘,锦衣卫的密报自然是有,但全国那么多地方,他真要每封都看那也绝无时间炼丹了,总归都是陆炳和黄锦两人商量了觉得不敢自专的,才会拿到他面前来。皇帝咳了两声,拍了拍他手背道:“总有许多事纸上看来不真切,这才召了你回来。”
陈洪俯下身道:“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道:“咸宁侯仇鸾近日上书,欲开边关互市一事,你看如何?”
陈洪早打好腹稿,正色道:“皇上容禀,此事利弊皆有,一时间,奴婢还真不知是不是要赞成。”
皇帝道:“不急,你细说来。”
尽管皇帝说了“不急”,陈洪却是深知皇帝在政事上的耐心十分有限,皇帝自认天纵英睿,只需在大事上把持,便能江山永固天下归心。过去这些年他从不上朝,但朝局并无不稳,他也颇为自矜。但在陈洪看来,这只能说明这个国家压根儿不需要这么一位皇帝,他在外多年所见所闻,差不多己经将他自幼在宫里培养出的那点儿忠心磨得差不多了,但揣摩皇帝心意的能力,隔岸观火中反长进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