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寿安公主换过寿衣，沈贵妃抹了抹眼泪，派了杨金水去西苑报丧。杨金水匆匆换了孝衣，赶去西苑，那边张宏轮值，一见杨金水这个打扮过来，吓了一跳，待问清楚是寿安公主没了，跌足道：“皇上听说太子病情好转，心情刚好一点，怎的寿安公主却又没了。”

杨金水叹气道：“公主自天冷后就不太好，不是也通报过吗？”

张宏道：“可这两年……”他忽然住噤声，这两年寿安公主生病的次数太多，通报得多了，便也没人当一回事了。张宏道：“方才几位阁老匆匆赶来，似有要事通禀皇上，皇上今日本是要为太子做一场祈福法事的，都给耽误了。这时他们尚没告退，不知里面议得如何，你且随我来，先看看情形。”

杨金水便随张宏往紫极殿暖阁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皇帝一声怒喝：“俺答兵大同？怎么仇鸾还没到大同吗？”

张宏听了这句，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杨金水，杨金水小声道：“我在外面等一等便是了。”

这时就听得内面陆炳小声分辩道：“宣府锦衣卫尚无军情上报，不知陈掌印这消息是否确切？”

便听得陈洪冷笑道：“大同镇守太监派亲信一路驰递而来，他吃了狼心豹子胆了敢欺君吗？”

严嵩咳了一声道：“镇守太监或许听到些风声，慌乱之下奏报。还是要以锦衣卫所探军情为准。”

陈洪道：“宣府锦衣卫向来归镇守太监管束，莫非我离职不过一年，这规矩就变了不成？”

他们争吵不休，皇帝听得心烦意乱，喝道：“别吵了，休管是真是假，下诏督促仇鸾快些应对才是！”

众人齐声道：“是。”

这时却听得徐阶慢吞吞地说：“以臣所知，俺答兵犯大同一事，多半是真的。”

“何以见得？”

黄锦声音尖利，似有些惊慌。杨金水这才知道原来黄锦也在里面，只是这么久他都没说话，很不像他往日性情。徐阶道：“本月是吏部五年考核之期，论理大同官员的考评册子七月就该交来了，如今己是八月中，却毫无消息，臣今日还签发了文书去催要。这事于大同诸公们的前途关系甚大，他们应不会如此拖沓，想来有可能是俺答围城，交通不畅。”

徐阶说得平平淡淡，而他这段话蕴含的消息却又是惊心动魄。他所言就不止是俺答兵犯大同这么简单，他语锋所指，要么是大同己被围困，消息传不出来，要么是大同有人隐瞒军情，断绝消息。暖阁内陷入一片沉寂，好一会，皇帝方道：“陈洪，你从御马监里检派两名得力的，现在就去找仇鸾，让他如实禀报！”

皇帝这时反而不似先前般暴怒，但近身服侍他的这些人全都知道，皇帝这时方是怒极了的表现，暖阁内众人便是呼吸都不敢出声。就连陈洪也只是简单道了个“是。”

皇帝道：“都散了吧。”

暖阁内议事众人以严嵩为首，鱼贯而出，脸上表情各异，见到杨金水一身丧服站在门外，稍稍吃惊，但也不敢多问。只有陈洪留在最后，小声道：“这是寿安公主……”杨金水点点头，陈洪叹气：“皇上这会……你小心些。”

这时张宏己在门外禀报，杨金水随他入内跪下哀哭。皇帝一看他这般貌样，惊得站起问道：“这是……”杨金水哭道：“启禀皇上，寿安公主方才仙去了！”

皇帝摇晃了片刻，滕祥等近侍一拥而上扶住了，放回御座上坐好。皇帝挥退他们，怒道：“太子如今病情危重，寿安又没了，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服待的！宫里养了你们有什么用！”

杨金水边哭边磕头道：“奴婢们没用，奴婢们没服侍好公主，罪该万死。”

张宏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莫伤心坏了龙体，奴婢更是罪过大了！”

正说着，皇帝脸色煞白，歪在龙椅上，捂着胸口喃喃道：“曹氏，曹氏……”滕祥赶紧让两个小太监去将两个守丹炉的陶国师徒弟召来，近侍们上前一顿拍胸捶背。不一会，两位法师匆匆赶来，端着刚出炉的灵丹，赶紧给皇帝喂服了两颗，皇帝方才缓过来，脸上又有了些血色。皇帝号啕了两声，道：“朕方才见着曹氏了。”

两位法师彼此对视一眼，奏道：“方才我等见此屋光华灿然，似有神仙来过，端妃娘娘应是来接走寿安公主，眷恋皇上，故此匆匆来探。”

皇帝精神一振问道：“曹氏她，成仙了吗？”

法师禀道：“有福为嫔妃的娘娘们，大多是仙子下世历劫。”

皇帝喃喃道：“也不知她是不是怨恨于朕……”法师们道：“皇上何出此言，端妃娘娘如今己回归天庭，凡间种种，无非是赎还前因宿缘而己。若是放不下，那便是又一重执碍，大损仙福，曹妃娘娘必不为此。”

法师又舌绽莲花，说了好大一段神仙造化的故事，皇帝听着听着，神情方柔和了些，道：“她又为何要如此急着接走寿安，为何不能留她在凡间陪我些年。”

法师们陪笑道：“寿安公主也自有她的来历和去处，她在凡间的缘份己尽，皇上早己参悟生死之道，何必如此执著。”

杨金水趁隙进言道：“几位法师说得半点不错，寿安公主寿终之际，屋中有仙乐渺渺，公主口吐‘母妃’二字，含笑而去，自当是端妃娘娘接她往仙境去了。”

皇帝叹道：“她们倒是去得逍遥，却留着朕在凡间忧苦。”

杨金水不由在肚里冷笑：“若是不想在凡间，还成日里想着炼制不死丹药做甚。”

他面上自然是万份悲恸，又抹了一会眼泪，才说到来此的正事，寿安公主身后丧仪规制。皇帝让滕祥传旨给礼部去办，强调：“寿安是天庭所降，与众不同，诸仪提一档，依嫡出公主例办吧。”

寿安公主的丧事传出，宫中气氛不由更是压抑了些，皇帝的子女多数早夭，如今太子多病，让人觉得他也难免要步那些兄弟姐妹的前尘。翊坤宫有丧事，冯保不免多请了几天假，帮着杨金水打理。期间他自学，若有不懂之处，也写了信给张居正请教。张居正的回信却变得较为简短，答复问题还是很耐心，但对自己的事就常常只是一笔带过，不像从前那般详尽。但从只言片语间，还是能感受到他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梦幻般的喜悦。“顾氏亦好操琴，家中喧哗，吾携之往江边滩头抚弦为乐，闻吾所叙汝先师之作，甚为神往，但惜不得一见。”